格伦先生的治疗渐入佳境,头痛发作频率和强度持续下降,他对张景的信任与日俱增,甚至开始对中医理论产生兴趣,不时会问些关于“气”、“阴阳”的问题。
徐嘉怡的精准“转译”和专业协助,使得与布朗博士团队的沟通也变得顺畅起来。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就在张景专注于国际诊疗之时,明德堂内部,一场因快速发展而必然产生的矛盾,悄然酝酿并爆发了。
矛盾的源头,正是刚刚加入、并迅速得到重用的徐嘉怡,以及她所带来的新理念和工作方式。
明德堂这边,第三期孵化计划的学员已经入学。这一期生源质量极高,其中不乏一些已经小有名气、有着自己固定思维模式和诊疗习惯的年轻中医。
他们怀着对张景的崇拜和对“明德”品牌的向往而来,期望学到真本事。
徐嘉怡受张景委托,在协助完成格伦先生的病例之余,也开始参与孵化计划的教学工作,主要负责“中医国际化表达”和“现代科研入门”两个新设的短期模块。
问题就出在这里。
这些学员,尤其是最早加入、自认是“明德元老”的第一二期留校助教(如那位曾被张景折服的秦波),以及一些习惯了传统师承教学方式的老学员,对徐嘉怡的那一套“海派”作风很不感冒。
在一堂关于“如何向国际期刊提交病例报告”的课上,徐嘉怡强调病例描述的标准化、客观化,要求使用规范的医学术语,尽量减少“头晕目眩”、“腰膝酸软”这类模糊的主观描述,代之以更具体的行为学观察或评分量表。
“徐老师,”秦波忍不住举手,语气带着明显的质疑,“中医诊断讲究‘司外揣内’,很多精微的辨证信息就蕴含在这些主观感受里。全都标准化了,还是中医吗?会不会失去灵魂?”
徐嘉怡耐心解释:“标准化不是为了抛弃中医思维,而是为了建立沟通的桥梁。让看不懂‘肝阳上亢’的评审,
能通过‘血压测量值、焦虑量表评分、睡眠日志记录’这些客观指标,理解患者所处的状态,进而认可‘平肝潜阳’治疗后的改善。这是让世界认识中医价值的必要步骤。”
但秦波和一些学员显然不服气,认为这是向西医妥协,是“削足适履”。
另一场冲突发生在临床带教中。一位学员接诊了一位失眠患者,辨证为“心肾不交”,用了黄连阿胶汤。
徐嘉怡在旁观摩后建议:“这个病例很好。下次复诊,我们是否可以尝试用量表(如psqi睡眠质量指数)量化一下患者入睡时间、醒来次数等指标?这样疗效更直观,也便于以后总结。”
那位学员还没说话,旁边一位第一期留校的助教就嗤笑道:“徐老师,咱们中医看病,啥时候还得靠填表了?老师傅望闻问切不比那冷冰冰的表格准?搞这些花架子,还不是为了发文章好看?”
这些话或多或少传到了徐嘉怡耳中。她虽然专业干练,但毕竟刚回国,一腔热情却遭到如此抵触,心中不免委屈和沮丧,工作效率也受到了影响。
桂翠察觉到了这股暗流,试图调和,但收效甚微。
黄彪则是老派思想,虽然认可徐嘉怡的能力,但内心也觉得她有些地方“太洋气”,不太合脾胃,劝说的话不痛不痒。
矛盾终于在一次病例讨论会上激化了。
徐嘉怡在分析一个疑难病例时,引用了几篇国外期刊上关于“肠脑轴”与抑郁症关系的最新研究,来佐证她提出的“从脾胃论治”的思路。
秦波当即反驳:“中医调理脾胃治疗情志病,自古有之,《内经》就有‘胃不和则卧不安’的论述,道理精深莫测。
何必非要扯上外国人的什么‘肠脑轴’来证明?显得我们自己的理论站不住脚吗?这是文化不自信!”
徐嘉怡也来了火气,据理力争:“引用现代研究不是不自信,而是为了让我们的古老智慧更容易被现代人、被国际社会理解和接受!
这叫做‘与时俱进’,叫做‘搭建对话平台’!固步自封只会让中医越来越边缘化!”
双方争得面红耳赤,会议不欢而散。
消息很快通过越洋电话传到了远在c国的张景那里。
张景听完桂翠的汇报,沉默了片刻。他深知,这是发展中必然会出现的问题——新旧观念的碰撞,不同背景人才的磨合。
他没有立刻指责任何一方,而是对桂翠说:“我知道了。你先安抚一下双方情绪,尤其是嘉怡,肯定她的工作和价值。告诉秦波他们,学术争论可以,但必须保持对同行的基本尊重。具体的,等我回来处理。”
结束与格伦先生的当期治疗(效果显着,已商定后续通过远程随访和邮寄药方维持治疗),张景立刻踏上了归国的航班。
他没有休息,回到明德堂的当天下午,就召集了所有教员和核心学员,开了一场闭门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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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上,他没有各打五十大板,而是首先肯定了秦波等老学员对中医传统的坚守和对明德堂的感情,也高度赞扬了徐嘉怡带来的国际视野和创新精神。
然后,他讲了一个故事:
“当年我学医时,我的老师告诉我,中医就像一棵千年古树,根基深厚,枝繁叶茂。但要想让这棵树继续生长,甚至让更多的人能享受到它的荫蔽,就需要做两件事:
一是不断向下深扎,汲取传统深处的营养(看向秦波等人);二是敢于向外伸展枝条,接受阳光雨露,甚至与其他树木交流嫁接(看向徐嘉怡)。”
“向下扎根和向外伸展,不是对立的,而是一体的!缺少任何一方,这棵树都会失去平衡,要么枯萎,要么被风雨摧毁。”
他目光扫过全场,语气严肃起来:“明德堂,乃至未来的研究院,要的不是只会背书的古董,也不是只会套用洋规则的空壳。
我们要的是‘根深叶茂’的栋梁之材!既能深刻理解中医精髓,又能灵活运用现代方法传播和实践中医!”
“秦波,你质疑标准化会失去灵魂,问得好!但你是否想过,如何用更精准的语言,让外人也能体会到‘心肾不交’那个‘交’字的精妙?
徐嘉怡,你引入新方法没错,但是否可以考虑,如何将这些量表、指标更好地融入中医的辨证体系,而不是生搬硬套?”
他把问题抛回给了争论的双方。
“我们要做的不是非此即彼的选择,而是创造性的融合!下次病例讨论,我不希望再听到‘老祖宗就是这么说的’或者‘国外期刊是这么写的’这种话。
我希望听到的是——‘基于中医理论,参考现代发现,我认为这个病例可以这样处理,理由如下……’”
张景的一席话,如同拨云见日,让争执双方都陷入了沉思。
会后,张景又分别找秦波和徐嘉怡单独谈话。
他对秦波说:“你的理论基础很好,是明德堂的重点培养对象。但未来的中医领军人物,必须要有更广阔的胸襟和视野。
徐医生带来的东西,或许现在看着不习惯,但那是让中医走得更远必需的翅膀。试着去理解,甚至去帮她找到与传统结合更好的方式,这才是‘大师兄’该有的担当。”
他对徐嘉怡说:“你的能力和视角非常宝贵,明德堂需要你。但国内的环境和国外不同,学员们更习惯传统的师承模式。
改变需要耐心和智慧,需要你先融入他们,理解他们,再用他们能接受的方式去引导。有时候,‘接地气’比‘接轨国际’更重要。”
在张景的耐心调和与强势引导下,明德堂内的紧张气氛逐渐缓和。
秦波主动找到徐嘉怡,就之前的态度道歉,并开始虚心请教一些英文文献的阅读方法。徐嘉怡也调整了教学方式,在讲解现代科研方法时,会更加注重先阐释其与中医经典理论的相通之处。
一场内部风波,在张景的及时干预和智慧化解下,逐渐平息,反而成为了促进新旧融合、激发思维碰撞的契机。
张景看着渐渐重回正轨、甚至因为多元碰撞而显得更有活力的明德堂,心中欣慰。
他知道,管理一个成长中的团队,远比治疗一个疑难病例更加复杂。但这就是通往“明德中医研究院”的必经之路。
唯有兼容并蓄,方能根深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