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的春季比冬天还要冷。
克洛歌尔大陆的冬天是短暂而急促的,恰是麒林在庄园参加斗争的那半年里,河水就已经历结冰和开化,反倒是春季的到来,乍暖还寒的使人难以将息。
每个女孩对于婚礼都有完美的幻想,而幸福的幻想总是相似的——春天、白马、王子,他像一个盖世英雄,斩妖除魔,拉住她的手,不顾一切地向前疾驰。
礼堂里,她会穿着贵族华丽的装饰,身旁是亲朋的祝愿,父母的泪花。
而如今真正实现的就只有春天,乍暖还寒的春天。
火兰已经18岁,是个温柔大方的姐姐,这份温柔让她无法在信件里对麒林说哪怕一句的责怨,这一切的根源始于麒林的风魔法。
可这不能怪他,他只是个孩子。
导力车的窗口透射出无力的淡黄色天空,火兰一心想着麒林的事,寄去的信件杳无回音,不知他在庄园是否吃得饱了,过得是否习惯。
她结婚的对象是个三十岁的男人,足足大她十二岁,上周她也和对方见了,人很和善,面向不算老,毕竟是贵族,如果仅仅作为结婚的对象。也没有使人特别难以接受。
火兰安慰自己,尽管在短短几个月里,天玄月家族从生意被取缔,到地盘和房屋被变卖,赔偿合约欠款,再到她的男友甩了她,闭门不见,直到她被安排来结婚抵债。
幸福的幻想崩塌的太快,最冷的那段冬天,天玄月·言邢大病一场,一蹶不振,自那之后家族仿佛就彻底失去了主心骨。以她父母为代表,家族的中层炒作一团,走的走散的散,各自为战,距离彻底完蛋也只剩时间问题。
一切都已经发展到无可挽回,对她来说,认命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嫁到天寿的贵族,除了抵债之外,更是一个安全的归处。
火兰也不怪父母,这是无奈的选择。
导力车里,火兰正襟危坐,一旁的化妆师姐姐手里捏着冰袋。
早上来的时候,正主的原配夫人已经等在门外,两人一番认识,火兰将父母一早准备的礼物送上,夫人也没空手来,还了她两个巴掌,不轻不重,意在告诫。这时红肿其实已经消了。
她不怪麒林,也不怪父母,甚至不怪男友。只有把从未受过的委屈吞进肚子。
而之所以她会被贵族收下,原因也简单,一是父母那里已没有价值的东西拿来抵押,二是原配夫人结婚三年,没生出孩子。
那两个巴掌只是开胃菜,未来的迫害可想而知,她也不是没想过要逃跑,可父母还在后面,她得为父母,为家族做最后一点贡献,做她能做的事。
她是天玄月家族的一份子,天玄月家族的人一贯如此。
导力车穿过街区,最终停在婚礼现场的大门前,打开车门,眼前耳后突然变得人声鼎沸,抬眼前方是西式的礼堂和横幅,火兰似乎一下子回到参加天玄月家族庆典的时候,上一次的庆典还是言邢的生日宴。
“妹妹,感觉怎么样?”
化妆师先下车来低声询问,火兰被打的时候她就在边上,除了她还有不少人,这两巴掌打得不痛,痛在心里。
“已经没事了,谢谢你。”
火兰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侧身坐着,没下车,因为脚上没鞋。
这是克洛歌尔一些当地的婚俗规矩,一说是要将女人当做家族宝物,鞋子则是旧家族带来的旧物,于是结婚的当日不能穿鞋,而后新郎走到门口或家中,为她穿好鞋子,有隆重之意,巴拉巴拉。
“奇怪了,新郎怎么没在门口。”
化妆师姐姐不好意思看火兰,左右大量一会儿,说道:“你在这里坐一下,我进去喊人。”
“嗯。麻烦你了。”
说话的间隙,贵族们听闻新娘子进门,一时间从门里涌出更多的人来,大人小孩,指指点点,火兰开着车门,光着小腿侧在后座,就像一块被碾碎了的砧板鱼肉,赤裸的展示在所有人跟前。
这场婚礼没有天玄月家族的人,就连她的父母也没来,许是没脸见她,觉得心里有愧。
春风吹拂让她的小腿冰冷,火兰就在车门里安安静静地坐下。十几分钟的时间,度日如年。
直到人群微微散开,三十岁中年男人姗姗来迟,走到距她几米的地方驻足。
“火兰……”
仅仅是见了一面的关系,仅仅一句叫她的名字。难以置信,这让火兰竟在内心里生出一丝安慰来。
但是他的手里没有鞋。
中年男人脸色微微有些赧然,想开口又没说什么,叫了名字之后,就尴尬站在原地,也不靠近。
更远处,夫人也露出半个身子来。她今天打扮的格外艳丽,比火兰这个新娘子还要美。
那双眼神却犀利,在人群最后方的角落里斜眼盯着场中,让人难以忽视。
火兰心中有数,笑着冲中年男摇了摇头,两人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出无奈,他显然不能为她拿来鞋子,更不可能是来抱她进去。
但她还是要进去,非要进去不可。
天玄月的人一个也不在,她已经无家可归。
尤其周遭再次传来那些声音,不停地让她动摇。火兰终于深吸一口气,鼓着心性站起来。
她就光着脚站在了地上。
石子传来的坚硬让她不禁扭了一下,中年男人对着她伸了伸手,但没动。
尽管只有十八岁,但火兰已经知道该如何才能在这里活下去。
只听她安静地开口:“走吧,我们进去。”
“嗯,好!好!”
“你跟我来!”
中年男带着愧疚松一口气,转身率先清开人群,朝着礼堂里迈步。
火兰也低着头跟上。
贵族们则带着细碎的议论声,转身向里,那些手指直戳在火兰的脊梁,弄得她如芒在背。
“她不能跟你走。”
于是就在这个终于化尴尬为进步的当口,所有人的右后方却朗朗传出一道人声。
“你是什么人?”
这下可真是万众瞩目,人群目光瞬间从火兰转到后面去。
来人是个小孩,板着脸,身上披一件破旧袍子,里面是更烂的民装,贵族都不是。身上也脏兮兮,头发属于鸟窝自然下垂,造型奇特。旁边还跟着气喘吁吁的化妆师小姐姐。
“麒林?”
火兰当先认出他来,也顾不得没穿鞋子,快速地向他跑来,并蹲下身去看他。
“真的是你,麒林,你……”
“你们还真的认识啊?”
化妆师姐姐不合时宜开口:“嘿嘿,我进去没找到新郎,他们说已经出来了,然后我就碰到他。”
“他说你是他姐姐……”
中年男此时也转身回来,这次脸色换了严肃和疑惑。
“火兰,这人是你弟弟?”
“嗯,”火兰急急回过头,不忘将麒林往身后拉了拉,“这是……我一个远房的表弟,不是天玄月来的。”
“哦,怪不得穿得这么破烂。”
中年男收起微笑:“不过他刚刚说,不让你和我走……”
“啊?他……你……你听错了……”
“他没听错。”
麒林缓步从火兰身后走出。
“火兰姐,你知道我跑了多远才赶到这里来,我爸妈我都还没见到,要是等你嫁给他,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今天我来这里,就是要带你回去。”
“回天玄月。”
“……”
火兰被麒林的话惊讶到半晌没说出话,她总不能和他说天玄月已经裂开了。
“这里出什么事情了,你们要干嘛?”
而这时,后方人群再次散开,夫人也出来,显然是忍不下了,要出来解决公道。
麒林皱着眉仰望夫人,微微啐了一口,和火兰道:“我听说,这人早上打了你?”
火兰一惊,下意识看化妆师姐姐,化妆师一缩脖子,不关我事。
眼看火兰反应确有其事,麒林眼里只在瞬间就浮现杀意。
杀过人的和没杀过人的和贵族显然是三种动物,更别说麒林这半年杀了、伤了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几百。
而孩子的观念实际是最容易被建立的,不论是贵族理念,还是视人命如草芥。
那眼神着实冰冷,顺着夫人的脸颊缓慢滑落到手臂的位置,让她这个大人没来由后背一寒,最后才反应过来对面是个小孩。
麒林平静地冷声问:“她用哪只手打的?”
“你想干什么?!”中年人这次脸上也呈现怒意,“你如果不是来参加婚礼,这里不欢迎你,再不快点走,我就要叫人了。”
实际上已经来了人,婚礼的几个贵族护卫,手持长棍和叉子,这是要把人叉出去。
“我……我不能和你走。”火兰陷入两难,低声对麒林摇着头,一方面又为他的平安感到欣慰。
“对,今天是我和火兰结婚的日子,你不能带她走!”
随着中年男点头示意,几个护卫从四周围来,圈子眼见越来越小,这是打算瓮中捉鳖。
“我说能就能。”
麒林言罢不再多说,右手一扬将袍子甩起,露出手里的法杖来。
“喂!他手里那个是魔法石吗?”
“那人是个魔法师!快看!”
不枉麒林和其魔法小队几个月的屠杀,魔法的存在虽然还不是人尽皆知,但也已经不再如一开始那样没人听得懂。现在基本上算是听说过没见过的阶段,主要活着的没见过,见过又活着的就不多,更别提具体的去研究风魔法还是电能魔法。
中年男显然也听到这些议论,虽然他也没见过魔法长什么样。身形不禁向后缩。
“还不赶快把这个人给我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