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从来没信过我吧。”
冬日的风无比凛冽，随着太阳光泽逐渐刮下细碎的雪花，雪花里夹杂着雨水，干燥、冰冷，就像漫天盐粒似的，吹得他睁不开眼睛。
小麒林面对卢波的诘问，一时间嘴也张不开了。
他略显无奈地微笑。
“我说信过……这还有什么意义吗？”
麒林一手挥动法杖，眼睛紧盯着对方手里的法杖。
只要卢波一抬手。
只等他一抬手。
“当然有意义……我想听答案。”
卢波说道：“我来找你就是来听答案的，不只是沃格将军的事，还有小胖子的事，你的事，我都想知道。”
“究竟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我觉得。你今天不会骗我。”
麒林失笑，摇着头，没法去回答卢波的话：“我和你们不一样的，卢波。我不是说我是贵族——我身上背着债，除了债，还有责任。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跟你回去。”
“至于你说什么信不信的，我刚才已经回答过你了……在那件事情之前，我拿所有人都当朋友。但是结果你也看到了。”
“是我的盲目相信，才害得大家一起坐上特洛伊木马。是我的一时懦弱，才害死了玲娅。是我的错误，才害得我家支离破碎，满目疮痍，是我的原因，才让你我之间变成今天这个局面。我自责、我害怕、我不敢面对，甚至待在庄园的每一天，我都在担心沃格突然有天跑来和我说我父母的死讯！”
生死关头，小麒林却突然打开了郁郁心结，不知为何地松了一口气。他抬起脑袋潇洒地看着对面。
“我把你们当朋友，这是毋庸置疑的。”
他坦然道：“包括现在也是一样。在你举起法杖伤害我之前，我会把你当做我麒林的朋友；等你举起法杖之后，我们就恩断义绝。”
“哈哈哈哈。”
卢波被麒林的话逗笑了，发出阵爽朗的笑声。
“你笑什么？”麒林皱眉。
卢波却不回答。一手扯着马缰绳，干脆地回过身去。
“没什么！我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今天没算白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要放我走吗？”
“就这么回去，恐怕你没办法交差。”
麒林不知他是要逃走还是要去叫人，还是真的想放自己一马。
卢波却已经上了马，他一勒缰绳，把法杖捏在手里，在冷风冻雨中回过头来，让长发贴住鬓角。
“你挺像我弟弟的，麒林。”
卢波没头没尾说道：“你想错了，我其实也没那么伟大，今天如果你和我必须死一个，说不定我就把你交出去了，那样的话，我不会自己一个人先来。”
那卢波说着，又从马上扬起法杖来，麒林见了吓一跳，右手也跟着抬起，没想下一秒，卢波将手里法杖顶在他自己左侧肩膀，打了一发风刃出去。
“砰！”
空气炮震散开，飞扬的血花溅到麒林眼睑上，让他下意识一眯眼。
卢波则咬紧牙关，用力从衣服上扯了条布下来，草草捆在伤口，随即用力一扎。
麒林这次仿佛看懂了，皱着眉要上前帮忙，被卢波拦住。
“时间不多了，你就朝这个方向继续走，过了这片林子，后面就有水路。不好意思耽误了你……五分钟，我会想办法帮你拖上十几分钟的，他们也不是非要抓你不可。”
麒林默然，又问道：“为什么要帮我？”
卢波想了想，最后认真回答：“麒林，来到庄园以后，和你们在一起练魔法的那段时间，是我人生里最最幸福的时间。”
“吃得饱，穿得暖，还有朋友在身边，那时候和你们每天练法，我简直幸福到对未来都没想法了。”
“可是一夜之间，一切就都不同了，我看到你们在车上大吵一架。然后大家第一次参加战斗，芝田真和菲力德死了，玲娅死了，回到庄园后，其他一起来的伙伴们也因为你的一纸报告被赶尽杀绝。”
“我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害你，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非要自相残杀不可。我其实就是个没用的家伙，麒林，我是个老好人，我不想要任何人受伤！他们说出你的消息的时候，我也在场，我惊诧、我痛苦，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我知道，我也是个沉默的帮凶！”
“真想回到那时候啊，麒林。”
卢波将法杖插回兜里，肩膀子伤口带来的剧痛让他冷汗直冒，眼泪直流。他感觉自己还是第一次受这么严重的伤。就连跟着麒林到处放魔法时都没流过这么多血。
他知道自己得赶紧走了，不然有失血过多的风险。
麒林也得赶紧走。
筵席将散，那个最初的魔法征召小队确已经风流云散，你我兄弟，且一别如雨。
卢波最后回头再看一眼麒林。
他吼道：“答应我，别再让我看到你了；要是被抓了，你也别供出来我！我可是尽力帮过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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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
风卷雪滴中，马蹄扬起。卢波头也不回地向着营地方向驶去。
麒林神色复杂盯着卢波的背影，心思急转，手中法杖冷然扬起，对准的是卢波离去的方向。
他这才想到卢波口中那所谓的三组人应该距离他尚远，可既如此，卢波就真的不是带人围捕他，而是单独行动；沃格将军也果真没有把他当做弃子，或是什么真凶，想将他放了又抓。
可卢波又是怎么提前知道他逃走的消息呢，竟比陈命还快一筹。
至于他非要受伤的原因，究竟是要为自己拖时间，还是……叹息之间，问题来不及想，卢波的马已然冲出百米远，风刃也追不上了。
小麒林悄然放下法杖，转身上了马车。
他想，等他离开这片森林，这短暂的一切就和他再无关了。
思绪的时候，马车夫驾着车逐渐穿越了林子和大雪，特意驻停到距离码头尚有百米的位置，车头半隐在林子里。
“到了，麒林少爷。我恐怕只能送到这里，趁雪还没积起来，快点走吧。等你过了前面那片水路，应该就安全了，再往前就算是天寿庄园的地盘了，至少名义上是。”
车夫是个长胡子老头儿，戴着斗笠帽，自始至终压低着帽檐，就连刚刚被卢波追打的时候也没下过车，十分符合庄园里老仆人的固有作派。
“麒林少爷……吗。”
麒林手里抓着布包裹，纵身跳下车去，回头冲老头笑笑，一手拿着法杖。
“我有段时间没听到这称呼了。”
麒林似不经意问道：“沃格将军——平时对你们怎么样？”
老头儿闻言一惊，帽檐下眼珠滴溜溜转几下，拱起手来恭敬答道：“麒林少爷，你有所不知，我是陪着沃格很多年的老人了，只有我一人；我替他出生入死很多次，只做秘密任务，所以你之前没见过我，可我是见过你的。”
麒林脚步没动，会意道：“原来如此，那沃格说你后面要怎么安排呢？”
“麒林少爷，”老头儿见麒林还是不肯走，语气再转，凝重道，“现在我得想办法回到庄园去，接下来我还有其他任务。”
“请您看在沃格将军的面子上。”
麒林听罢一愣，摆手道：“您误会了，我没有想杀人灭口的意思。”
“既然卢波都已经回去，我从这里逃走的事就不是秘密，后面的路靠我自己就行，我的意思是——”
他道：“请您帮我转达沃格，就说感谢他这段时间的帮助，我会记得他的恩情。如果他今天被陈命抓了……请你和他的其他亲信们务必想办法救他出来，不管他们到底在计划什么，陈命又允诺了他什么——沃格他对陈命、对庄园忠心耿耿。可我始终觉得陈命的话……不可以信。”
“我很担心他。”
麒林话毕，车夫老头儿也明白方才是个误解，麒林只是想问他和沃格的关系。所以才是这番欲言又止。
老头儿再次拱手，话锋也转道：“麒林少爷，您有心了。”
见老头不再愿回答他，只是一味低头，麒林终于望着对方半晌，有些话他还是说不出。这些话他早先是想对沃格说的，可沃格不见他，自己也不走，只是叫人救走他。
沃格自己的心里又是怎样想呢。
麒林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再次没了安身之处，恰逢前方是一条不甚宽的河，码头就有扁舟。
如此撑着扁舟渡河，就和典故中说的似的，那直叫做“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我走了。”
麒林终于轻巧落下一句告辞的话，冒着雨滴雪粒行至码头去，只留车夫老头儿庄重目送他的背影，就像他刚刚目送了卢波的背影。
卢波和沃格的这番行为又让他对于人性有了多余的领悟，那就是盲目，人们被执念蒙蔽双眼，可又明明睁着双眼，那双眼看得要比旁观者还清楚，于是才总显得矛盾。
他小心地从怀里掏出钱包，分了些散钱出来，犹记得来时路上是母亲、护卫和他，船费是40，结果那船夫在河中大开口要涨价，护卫拔了刀才算作罢。
麒林吃一堑长一智，拿了60。
这费用有讲究，太少了人家讹诈的不满意，太多了又要见财起意。麒林虽然有法杖，可他不会划船。
于是左右讨价还价，扁舟摇起，河面不算汹涌，足够他凝望后背远去的林子，驾车的老头儿和马车不知何时已经不见踪影。
麒林心里开始盘算路费，一边也从包裹里掏出帽子，好好扣在头上。
如老头儿所说，过了这片河，前面就是天寿庄园的地盘。
过了这场雪，也马上就要抵达春天。
麒林默默在心里念叨。
“爸，妈，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