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内外,数百名捕役,鸦雀无声。
那股自副镇守使萧云霆身上散出的无形官威,如同一张大网,笼罩了整个奉天司。堂内光线幽暗,他的身影隐没在深处的太师椅上,只余一个玄黑色的轮廓。
洪总捕头等五人,分列堂下,垂手肃立,平日里的威风,此刻收敛得干干净净。
“都起来罢。”
一个清朗的声音,自堂内深处传出。那声音不响,却清晰地传入院中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众人这才敢起身,但依旧无人敢大声喘气,一个个低眉顺眼,噤若寒蝉。
萧云霆的声音再次响起:“本官今日前来,只为一事。”
他话音稍顿,整个院落的空气都绷紧了。
“‘青鱼帮’,盘踞城西水道,勒索商旅,欺压渔民,罪行累累。三日前,本司出动精锐,于‘一线天’峡谷设伏,将其主力围剿。帮主‘花臂蛟’负隅顽抗,已被当场格杀。”
此言一出,人群中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青鱼帮的凶名,在临渊郡城人尽皆知,没想到竟这么快就被奉天司给端了。
“然,仍有余孽逃脱。”萧云霆的语气没有半分起伏,像是在述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事,“今于奉天司全员,下达悬赏令。”
话音落下,一名亲卫自堂内走出,手中捧着一张巨大的黄麻布告示,将其悬挂于大堂门前的廊柱上。
布告之上,用浓墨书写着一个个姓名与赏格,字迹龙飞凤舞,却透着一股杀伐之气。
“首恶,‘比目鱼’,青鱼帮二当家,淬体三重圆满修为。凡提供其确切行踪,经查实者,赏银三十两,记小功一次!能领人围捕,并将其擒杀者,赏银一百两,记里巷大功一次!”
“一百两!”
人群中,不知是谁失声低呼,旋即又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天禧暁税王 最新璋踕哽薪筷
一百两白银!对这些一个月工钱不过几百文的捕役而言,这已是一笔足以改变命运的巨款。更不用说那“里巷大功”,那是足以让一个不入籍的临时捕役,脱去杂役身份,破格转为正式捕快的通天阶梯!
一瞬间,院中数百人的呼吸都粗重了许多。
那亲卫的手指,继续向下移动。
“次恶,‘杂毛鱼’,青鱼帮三当家,淬体二重修为。凡提供其确切行踪,经查实者,赏银十两!能领人围捕,并将其擒杀者,赏银三十两,记功一次!”
三十两,记功一次!
这个赏格,虽不及前者那般惊世骇俗,却更让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双目放光。
淬体三重圆满的比目鱼,那是总捕头级别的高手,在场之人,没几个敢动这个念头。可淬体二重的杂毛鱼,却让许多自忖有些拳脚功夫的正式捕快,都动了心思。
布告下方,还罗列着十几个青鱼帮小头目与帮众的名字,赏银从一两到五两不等。
整个奉天司,仿佛一口烧得滚沸的油锅,只等一声令下,便要彻底炸开。
魏大通站在叶青玄身旁,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三十两”的字样,喉头上下滚动,不住地吞咽着口水。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模样,比看到城里最标致的姑娘还要热切。
熊铁柱那蒲扇般的大手,已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骨节捏得“咯咯”作响。
“诸位。”萧云霆的声音,如一盆冷水,将众人亢奋的头脑稍稍浇醒,“此次围剿,‘比目鱼’被洪总捕头掌力震伤肺腑,‘杂毛鱼’亦被利箭射穿左肩。其余逃脱帮众,人人带伤。”
轰!
这一句话,才是真正的火上浇油。
原本还心存忌惮的捕役们,脑中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也“嘣”地一声断了。
受伤的淬体三重,受伤的淬体二重!
这已不是什么九死一生的搏命,而是一场天大的富贵,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群情振奋,人人摩拳擦掌,恨不得现在就冲出衙门,把整个临渊郡城翻个底朝天。
魏大通凑到叶青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其中的颤抖:“青玄!三十两!三十两白银啊!他娘的,这杂毛鱼的脑袋,比金子还值钱!他还受了伤!这是老天爷开眼,要送咱们一场富贵!”
叶青玄没有答话。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张悬赏布告,将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刻入脑中。
“比目鱼,淬体三重圆满,伤了肺腑。”
“杂毛鱼,淬体二重,左肩箭伤。”
他的心,并未像旁人那般狂热,反而沉静如一汪深潭。
机会,确是天大的机会。但这机会,也如悬崖上的蜜糖,伸手去取,便要冒着粉身碎骨的风险。
他如今是淬体二重,练肉之境,兼有《金刚不坏体》大成。若对上一个全盛时期的杂毛鱼,胜负当在五五之数。可对方左肩受了箭伤,这便意味着,其左臂发力必然受阻,气血运转亦会滞涩。
此消彼长之下,胜算,可至七成!
若是若是能在这几日内,将淬体二重的境界,推至圆满,那这胜算,便可再添两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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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念头,如同一道电光,划破了他脑中的所有纷杂。
“青玄,你倒是说句话啊!”魏大通见他半晌不语,有些着急。
叶青玄收回目光,转向他,只问了一句:“那杂毛鱼,是什么路数的功夫?”
魏大通一愣,挠了挠头:“这我哪知道。不过听说青鱼帮的人,使的都是些水上的功夫,阴损得很。”
“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一个带着几分沧桑与豁达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叶青玄回头,只见年近六旬的洪青山,正背着手,看着那张悬赏布告,轻轻摇着头。他花白的头发在晨风中微动,脸上的皱纹里,盛着看淡了风浪的平静。
周遭那些年轻捕役的兴奋,与他此刻的淡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有相熟的后辈上前打趣:“秦头,您这身手,便是那比目鱼来了,也得让他脱层皮。怎么就说老了?”
洪青山笑了笑,露出满口黄牙:“你们年轻,有的是力气去争,去抢。我这把老骨头,只想安安生生,再当几年差,领几年钱粮,也就够了。这泼天的富贵,还是留给你们罢。”
他说完,便踱着步子,走到了院子的角落,寻了个石墩坐下,从怀里摸出烟杆,自顾自地抽了起来。
叶青玄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了然。洪青山不是不能争,而是不想争了。他这般年纪,早已看透了这浊流之世的本质。所谓的富贵,往往伴随着莫大的凶险。他年轻时敢打敢杀,或许也曾有过这般热血沸腾的时候,但岁月磨平了他的棱角,也让他懂得了知足与保全。
可叶青玄不能退。
他身后,是年幼的妹妹,是摇摇欲坠的家,是猛虎堂那步步紧逼的债务。他没有安稳度日的资格。
这条路,他非走不可。
“散了罢。”
堂上,萧云霆的声音再次传来,“各队自行商议,若有线索,即刻上报。记住,本官只要结果。”
话毕,他已起身,身影消失在后堂。
压在众人头上的大山一去,整个奉天司偏院,彻底沸腾。
“老李,你我联手,去南城门那边的水道看看?”
“王哥,你消息灵通,可知那杂毛鱼平日里有什么喜好?”
“三十两!干了这一票,老子就在百花楼住上一个月!”
所有捕役,都自发地三五成群,凑在一处,商议着如何去猎取这份天降的横财。整个衙门,都弥漫着一股混杂着贪婪与亢奋的气息。
章凌霄身边,更是围满了人。他如今已是淬体一重,又是章总捕头的亲侄,在这场狩猎中,自然有着旁人难及的优势。他被众人簇拥着,脸上是掩不住的傲慢与自得,仿佛那三十两白银,已是他囊中之物。
“青玄,铁柱,咱们仨,干不干?”魏大通搓着手,眼睛里全是红彤彤的血丝。
熊铁柱瓮声瓮气地说道:“干!”
叶青玄的目光,从喧闹的人群中收回。
“干。”
他吐出一个字,斩钉截铁。
“不过,不急于一时。”他补充道,“青鱼帮是亡命之徒,便是受了伤,也如疯狗一般。我们需得先寻个万全之策。”
魏大通连连点头:“对对对,你脑子好使,你说怎么办,我们听你的!”
叶青玄的视线,落在了自己摊开的掌心上。那里的皮肤,因常年练功而布满老茧,掌纹深邃。
淬体二重圆满。
这是他的万全之策。
猛虎堂的规矩,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奉天司的悬赏,便是他砸碎这规矩的锤子!
他要用这锤子,为自己,也为妹妹,在这浊流之世,砸开一条通天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