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许克生吃过早饭,去书房看了半个时辰的书,然后就收拾出门了。
许克生顺著自家的码头,一路向北。
刚走没多远,就看到一个卖鱼杂的货郎,一边吆喝一边迎面走来。
许克生不由地多看了他几眼。
这人他有印象,昨晚才见过,坊里的街坊叫他“吴老二”。
许克生只是好奇,这个点也就刚吃过早饭,鱼杂卖给谁?
卖吃的货郎都是晌午才出挑子,现在出来卖拖到中午菜都不新鲜了。
许克生没有多想。
承恩寺的西门外,一个瘦小个子的中年秀才已经看到了许克生,急忙快步迎了上来,“启明!”
“林叔!”许克生快走几步,迎了上去。
许克生出门迎接:“林叔,您亲自来的?衙门那儿方便吧?”
“方便。在下请了半天的假。”林司吏笑道。
“麻烦林叔了!”
林司吏笑著摆摆手,”贤侄客气了。咱们走吧,铺子就在三山街附近。”
许克生心中有些疑惑,三山街是京城十分繁华的地方,那里的铺子,如果地基加房子少说要五十贯。
这家只要四十贯。
这个价格便宜的离谱。
林司吏的信上只说位置不佳。
许克生忍不住问道:“林叔,这个铺子在三山街附近,为何价格还便宜这么多?只是因为偏僻了一些?”
林司吏解释道:“铺主祖上曾经在元代担任过小官,鼎革后他们家没落了,就剩下这个铺子”
门“具体为何卖这么便宜,你去了就知道了,周围很脏,很乱。不过,在下认为你买就是捡个大漏。”
许克生越听越糊涂,除了知道房主没有背景,其他的都不明所以。
他跟著林司吏一起转头向西,进了三山街。
街上已经十分热闹,人来人往,摩肩接踵。
两边的铺子,伙计们都在忙碌地招呼客人,反而没人在门前招呼。
路过一个丝绸铺,许克生都忍不住站住看了几眼。
店面宽,摆的货物琳琅满目。
里面不仅有宋锦、苏缎、杭罗、杭绸、漳缎、潞绸、荆锦,甚至还摆出了灿若云霞的蜀锦。
单是这么多种类,店家的实力之雄厚就让人惊嘆了。
来卖货的也多是穿著青衣的僕人、僕妇,订了货,交了定金,店铺自会送货上门。
许克生看到一个招牌上写著“织金锦”,不由地吃了一惊:“林叔,织金锦”不是禁止民间交易吗?”
林司吏看了一眼招牌,笑到:“上面还有一个小字。”
许克生凑近看了一眼,才发现是“仿织金锦”,其中的“仿”字顏色和木牌顏色十分接近,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
许克生笑著摇摇头,这个店家这个也敢擦。
林司吏低声道:“这条街的铺子,背后的东家都是了不得的,只是仿”制,其实没有金线和孔雀羽线。”
许克生看了一眼宽大的铺面,没有深厚的背景,这个“仿”字招牌都不敢掛的。
前走不远是一家药铺。
门面十分宽,横跨三间门面。
还没有到,已经药香扑鼻。
许克生看到药材就走不动了,但是还要去买铺子,他忍著心里的馋就没有进门,站在门口扫了一眼。
不仅有南北的药材,竟然还有从海外进口的药材。
有一间屋子摆的全是进口的药材,许克生只是扫了一眼,就暗暗咂舌。
东南海外的安息香、龙脑香、沉香、苏合油————
西域传来的没药、没石子、訶梨勒————
价格也令人瞠目结舌。
物以稀为贵,每一样都价格不菲,隨便一小块都抵一个力夫半年的工钱。
大明初年实施严格的海禁,和外域交往也多有限制,海外的药材都是藩国进贡的。
藩国朝贡的时候,朝廷允许他们在会同馆卖货三到五天,届时会有礼部的官员监督。
藩国的商品,在中原十分稀少,买来转手就是天价。
能进会同馆交易的国內商户,肯定不是普通的民间商人。
许克生推测,这些药物大多应该来自於此。
现在这些药材竟然能堂而皇之地摆在这里卖,这家店铺的东家手眼通天啊。
至於其中有没有走私来的————
谁知道呢!
林司吏看出了许克生很关注药材,以为是职业的敏感,走到一家文房四宝店门前才低声道:“启明,刚才的那家大药材铺子,是永平侯家的。”
“京城富贵人家买药,很多都来这里。药材保真,种类还齐全。”
许克生微微頷首:“也难怪!”
永平侯谢成,有个女儿嫁给了晋王朱櫚gāng,就是现在的晋王妃。
蓝玉案爆发之前,永平侯是炙手可热的勛贵,弄点海外的药材还不是喝口水一般简单。
许克生回头看了一眼药铺,自己要吃的药丸用药就比较稀罕,以后可以来这里碰碰运气。
许克生一路走,一边逛。
林司吏好奇道:“贤侄,搬来京城这么久,你没来过这里?”
许克生摇摇头:“除了贡院附近,我去的最多的是牛马市。”
来京城这么久,除了学习就是治病,去牛马市也是买兽药才去的。
他今天还是第一次逛三山街。
林司吏哈哈大笑:“贤侄是性情中人。”
许克生笑著附和了一句,心中却嘆息一声,这就是阶层的差別,活动的范围说明自己还处於挣扎求生存的阶段。
走到三山街中间的一条十字路口,林司吏打趣道:“贤侄,出了书斋,体会了一把人间的烟火气?”
许克生忍不住看看前后,感慨道:“这不仅有人间的烟火气,更有朝堂的香火气!”
短短的一条街,是大明官场生態的缩影。
每一家店铺背后是海量的资金,和庞大的权力。
权力小一点货都进不齐全,种种擦边又暴利的货物也难以摆在这里销售。
这里就是塔尖权力的延伸。
林司吏看著他,意味深长地说道:“这香火气,很快就有你一道了。”
有几个人书生刚进京城,就有了豪宅?
还能经常出入皇宫?
许克生这次只要中举,必然一飞冲天!
又向前走了一个街口。
林司吏指著一旁,笑道:“前面就是了。”
许克生顺著他的手指看了过去,铺子就在前面不远,是一条街的尽头。
附近的地形依然是“干”字结构。
三山街就是中间的一竖,而铺子就在一横的最右端。
许克生看看身前身后的三山街,再打量一番前面不远的铺子,心里十分满意o
身处闹市,却又是闹中取静。
一个红脸膛的中年农夫来了,憨厚地冲林司吏打了招呼,“司吏!辛劳了!”
许克生有些意外,“三叔,您怎么也来了?”
周三柱笑道:“早晨就来了,认识个开饭馆的东家,他家的鸡蛋壳丟了也是丟,不如俺给拉走。恰好遇到司吏说你要买铺子,俺就过来看看。”
许克生明白了,这是要做舔砖用的。
三个人一起进了右手边的街。
还没到铺子门前,许克生就明白,为何铺子贱卖了。
门前污水横流,两边堆积著粪便。
现在正值夏天,巷子里的味道隨风飘荡,十分酸爽。
许克生忍不住皱眉道:“这里的店家怎么不————”
他说不下去了,店里隱约站著一个清癯的老人,似乎是东家。
周三柱犹豫了,站在一旁道:“司吏,这里肯定有问题,还要买吗?”
林司吏低声道:“这里有个泼皮,不知道怎么回事,和店家发生了一些齟齬,这些垃圾都是这些泼皮故意的。”
???
周三柱有些不解地看著林司吏:“”
”
有泼皮,你还找俺侄子来卖铺子?
林司吏低声道:“但是在下认为,这些泼皮对启明来说不算什么,这就是漏,值得捡。”
许克生明白他的意思,但是他也有些犹豫了。
能在这片地界当泼皮,谁知道他背后站的是谁?
店里清癯的老人走了出来,拱手道:“几位是来看铺子的吗?”
林司吏看向许克生:“启明,意下如何?”
许克生犹豫了一下,回道:“进去看看吧。”
来都来了,看一下也无妨,不满意就不买。
林司吏上前和东家说了几句,然后招呼两个人进店。
到了殿门口甚至没有了路,污水堆积,只能从中间用石块上跳过。
许克生暗暗摇头,附近的泼皮必然不简单,不然坊里的坊长就不会容忍这种情况。
还有五城兵马司的巡逻將士,也会命令清理的。
眾人进了店,四处打量。
店铺很宽,是两间房的格局。
掛了不少字画,还有一些装裱的工具。
原来是装裱字画的铺子。
这个位置很好,闹中取静,正適合古玩字画之类的店铺。
但是,如今店门前这么脏,清贵的文人就不来了。
这种情况,这家店铺是开不下去了。
东家陈老丈简单介绍了店铺的情况,”这个铺子,还有地皮,一共四十贯。”
许克生走到门前,两边的街上都有店铺,基本上都是文房四宝店、古玩店,来往的都是读书人,偶尔几个青衣僕人。
这家店在街头,门前有空地,甚至可以停两辆马车。
陈老丈走过来,解释道:“门前这块地,可以停两辆马车。”
林司吏问道:“后面的院子也要一起卖?”
陈老丈回道:“如果愿意的话,可以一起买。加起来九十贯。”
!!!
周三柱头脑有些懵,这个数额太大了,让他有些消化不了。
这要十几头上等的犍牛才能买这里的院子?
许克生又跟著陈老丈看了院子,他明白了这里的结构,这是东店西院的结构。
院子不大,北面两间屋,一间带堂屋的臥房,一间西屋当了书房。
门前小院子,靠西南角搭建了厨房。
院子不大,收拾的十分整洁。
如果从市价上看,店铺加地皮,在三山街的这个位置九十贯不贵。
许克生有些意动了。
自己一直想赚钱,但是缺乏一个地方。
这里正適合。
后面的院子製药,前面的店铺卖药。
当然,只卖兽药。
林司吏问道:“如何?”
许克生微微頷首:“林叔,三叔,这个店我想买了。”
周三柱问道:“老丈,八十贯?”
许克生见三叔挥舞起了大刀,笑著在一旁看著。
陈老丈急忙摆摆手:“八十贯太低了,太低了。”
周三柱却指著外面道:“门前为何如此脏乱?招来这么多苍蝇,还怎么做生意?”
陈老丈被击中了痛处,长嘆一口气:“说来————算了,告诉你们吧,附近有一个泼皮,实在难缠,你们再慎重考虑吧。”
许克生正要说话,外面传来一声嫌弃的声音:“这里是茅厕吗?茅厕里开的个铺子?”
声音苍老,带著不屑,转眼间,说话的人进了屋子。
引路的是一个牙人,身后跟著一个穿著青衣的老僕,面色红润,神情傲慢。
许克生认出了他,是江夏侯的大管家。
经过牙人介绍,陈老丈急忙迎了上去:“小老儿见过周管家。”
老管家看了他一眼:“铺子多少钱?”
陈老丈陪著笑回道:“周管家,铺子加地皮四十贯,附带院子九十贯。”
老管家懒懒地回道:“三十贯吧,门口这么脏,清理都需要钱的。”
陈老丈的老脸苦成了黄瓜,“管家,这————这————”
这价砍的,直接是骨折价。
老管家终於看到了许克生,急忙绕开陈老丈,上前叉手施礼:“老奴拜见许相公。”
许克生也客气地拱手还礼:“老管家,侯府也对这里感兴趣?”
老管家愣了一下,“也”?
哦!
许相公看中了这个铺子。
侯爷一再叮嘱,遇到许克生要退避三舍。
老管家满脸堆笑:“老奴就是路过,路过,————”
老管家打了个哈哈,然后就拱手告辞了。
他进来很快,走的也很快,就像一阵风。
陈老丈跟著送了出去,回来后满脸疑惑:“周管家昨天派人来通知,说是上午来看铺子,怎么就走了?”
林司吏看看许克生,他在官场,耳闻江夏侯府和许克生有衝突,看来传闻非虚。
周三柱笑道:“老丈,考虑一下吧?八十贯?”
刚才周管家还的价格太低了,陈老丈心里没有了底气,犹豫了一下回道:“要是诚心想买,那就八十五贯,再低不能谈了。”
“这是小老儿祖上传下来的,要不是————小老儿是万万不会出手的。”
许克生和林司吏对视一眼,都微微点头,示意这个价格可以接受了。
再低不可能压下去。
拖延下去,知道的人更多,肯定有財力雄厚的人出手,甚至有权贵出面抢夺。
至於外面的污水、垃圾,还有不知名的泼皮,许克生並不觉得是问题。
许克生回道:“老丈,成交!”
“相公,需要是铜钱交割。”陈老丈提醒道,“宝钞的话,就是九十贯。”
“铜钱。”许克生应允了。
陈老丈嘆了一口,没有一点成交的喜悦,”请各位稍后,小老儿去请中人和坊长。”
外面再次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你大爷的,都將这儿当茅厕了?”
“你走慢点,別掉下去!”
“谁推俺?”
一个满脸堆笑的牙人先进来了,接著一群人涌了进来,为首的是穿著短衣的年轻人,矮胖的身材,小眼睛有些凶狠。
牙人指著年轻人给陈老丈介绍:“这位是袁大郎。燕王府袁三管家的大公子。”
陈老丈急忙上前拱手施礼:“小老儿见过大郎。”
袁大郎拍拍小肚腩,傲慢地问道:“这铺子你要多少钱?”
陈老丈有些为难,““
“这个————之前要九十贯的,不过嘛,现在已经————”
他的话还没说完,袁大郎就嗤笑道:“你在茅坑里建个铺子,就要卖九十贯?你抢劫啊?”
“四十贯!”
陈老丈差点跳了起来:“大郎,这个————”
袁大郎瞥了他一眼:“怎么?嫌弃给高了?三十五贯也可以。”
“房契、地契呢?中人呢?快拿来,爷忙著呢!”
牙人也在一旁帮著压价。
陈老丈却指著许克生道:“铺子刚才成交了,已经卖给了这位相公。”
袁大朗小眼睛凶光爆射,“谁?谁抢了爷的铺子?”
许克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有帮閒问道:“他出了多少钱?”
“八十五贯。”陈老丈回道。
“爷出九十贯,这铺子归爷了。”袁大郎冷冷地回道。
陈老丈犹豫了,看向许克生:“许相公?”
“一百贯。”许克生也跟著加价。
林司吏却拽了拽他的袖子,低声劝道:“启明,咱们走!”
袁大郎恼了,”你个臭读书的,跟爷比钱?一百一十贯。”
许克生又加了一次:“一百二十贯!”
“一百————一百二十五贯。”袁大朗大叫,气的耳红脖子粗。
许克生点点头:“好吧,铺子是你的了!”
他跟著林司吏、周三柱告辞了陈老丈,出了店铺,小心走过污水。
袁大郎在他身后囂张地大叫:“这就怂了?记住了,没钱別出来装!”
许克生哭笑不得,这是谁家的宝贝蠢儿子?
走了几步,许克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心中有些遗憾。
如果將门前打扫乾净,这个铺子卖兽药正好。
不显眼,又不偏僻。
可惜卖家不讲信誉,又遇到了个棒槌!
周三柱有些愤愤不平,“陈老丈说话不算话,明明咱们先成交了,这个老匹夫!”
林司吏劝道:“祖业能多卖四十贯,他完全可以不要脸的。一旦袁家將门前清理乾净,这个铺子加上后面的院子,值一百三十贯。”
周三柱冷笑道:“他能拿到钱才算。”
林司吏笑道:“这种从小就是,又年轻,对钱没概念的。”
许克生再次回头看看铺子,有些惋惜:“可惜了。”
一个红脸的胖子骑马迎头赶来,路上虽然有行人,但是骏马的速度依然噠噠地快走,行人只能纷纷避让在两边。
林司吏等马过去,才说道:“这位就是袁三管家。”
许克生挑挑眉毛笑道:“老袁能接受小袁的买价吗?我看悬吶!”
陈老丈唯恐袁大郎后悔,急忙各种恭维:“大郎豪爽!这份魄力无人能及!”
陈老丈以为成交了,喜滋滋地请来邻居当了中人。
又请来了坊长,拿出准备好的买卖契约。
袁大郎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翘著二郎腿,签字画押了,买卖成交。
外面传来马嘶。
片刻后,进来一个小廝,走到袁大郎身边,低声道:“大郎,老爷请您出去说话。”
袁大郎急忙顛顛地出门,看到他的父亲袁三管家正站在污水外,满脸嫌弃地看著铺子。
“父亲!这铺子我买下了。”
“多少钱?” “一百二十五贯。”
袁管家气的直揉额头:“老子就晚了片刻功夫!你个逆子!”
啪!
他直接抽了儿子一个耳光:“这个价格买个屁啊?你猪脑子吗?”
本以为能捡漏,没想到蠢儿子直接原价买来了。
这个位置有些偏,他认为一百二十五贯都高了。
袁大郎捂著腮帮子,没了刚才的得意:“父亲,那————契约都签了!”
啪!
袁管家又抽了他一耳光,“蠢货!你往日的威风呢?自己看著解决。”
不等儿子反应过来,他已经翻身上马,呵斥道:“处理乾净,赶紧滚回家去!”
袁管家催马走了。
袁大郎转身回屋。
屋里不少人都看到了这一幕,陈老丈小心翼翼地问道:“大郎,现在去衙门备案吧?”
袁大郎拿起契约,几下撕碎了,然后指著陈老丈破口大骂:“老狗!你和刚才的那个酸丁串通好了,骗爷的钱?”
他擼起袖子,就要动手打人。
街坊们急忙上前劝架。
陈老丈嚇得后退一步,躲在人群后连连摆手道:“没有,小老儿都不认识他————”
袁大郎唾了一口,招呼帮閒走了。
坊长、邻居们都愣愣地看著这一幕,房子没卖成?买家反悔了?
他们也都要走,谁都有一堆事要忙。
陈老丈如梦方醒,急忙拦住他们:“各位稍等,稍等,还有一个买家,应该能成交,马上就成交,请稍等小老儿片刻。”
陈老丈打躬作揖,苦苦哀求,坊长他们才勉强重新坐下。
陈老丈急忙衝出铺子,顾不上污水弄脏了衣服,急忙向许克生追去。
他从周管家、袁大郎的出价想明白了,如果再不卖,知道的贵人越来越多,价格只会越来越低。
贵人个个都有钱,但是给的价却只会一个比一个低。
刚才袁大郎说的“四十贯”甚至可能就是一个高点。
这种亏到姥姥家的价格,到时候卖了,自己血亏;
不卖————
届时自己还能说了算吗?
许克生他们刚出了三山街的街口。
林司吏要回衙门,许克生要回家,周三柱也要回村子。
林司吏安慰道:“启明,稍安勿躁,在下继续寻访,总能买到合適的铺子。”
三个人正在路口说话,袁大郎带著僕人从后面来了。
许克生笑道:“冤大头来了。”
林司吏、周三柱都笑了,刚才许克生抬价,让袁大郎的出价高了三倍。
袁大郎看到许克生,当即大怒,“酸丁!你敢坑我?”
他和帮閒將许克生一行人围拢了起来。
周三柱急忙將许克生挡在身后。
林司吏皱眉道:“各位,又没人强买强卖,这是做什么?”
袁大郎叫道:“你们和那老狗串通一起,坑了爷!”
许克生的脸沉了下来:“你不要胡说!是你自己出的价!”
袁大郎擼起了袖子,狞笑道:“爷是被你抬的价!”
他和帮閒吵吵嚷嚷,和周三柱他们推搡起来,就要动手打人,跟隨许克生的锦衣卫的小旗走了过来,咳嗽一声:“都散了吧!”
袁大郎的帮閒先怂了,这是锦衣卫,可不是巡街的兵马司的士兵。
袁大郎看看小旗,终究没有对著干的胆子,只好悻悻地带人走了。
看著他们走开了,小旗也退到了一旁。
林司吏以为是巡街的锦衣卫,急忙冲小旗拱手道谢。
三个人正要分开,陈老丈气喘吁吁地跑来了,远远地叫道:“请留步!”
林司吏皱眉道:“这老贼怎么一幅屁股著火的样子?”
许克生疑惑道:“莫非买卖没成?袁大郎没做冤大头?”
说话间,陈老丈已经到了跟前,气喘吁吁地冲三人拱手施礼,”三位,幸好没走远。”
周三柱讥讽道:“怎么,房子卖了一百多贯,要请客啊?”
陈老丈尷尬地笑了笑:“小老儿想了,咱是和这位相公第一个成交的,这铺子只能卖给相公,就婉拒了刚才的那位大郎。”
林司吏也厌恶他不讲信用,直接揭穿了他:“老人家,袁大郎没有买你的铺子吧?”
陈老丈訥訥地不说话。
许克生笑道:“七十贯。”
对於这种没有信誉的,许克生砍起价来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陈老丈涨红了脸,几乎跳著脚叫道:“你————刚才咱们是八十五贯成交的。”
路过的人纷纷侧目,甚至有閒汉抱著膀子驻足围观。
“刚才你不是也反悔了吗?”许克生缓缓道。
陈老丈连连摇头,坚持道:“八十五贯。”
许克生没有理会他,而是招呼林司吏、周三柱走人。
陈老丈咬咬牙,衝著他的后背叫道:“八十贯。”
许克生没有理会,继续往前走。
“七十五贯!”
林司吏低声道:“启明,可以考虑了。”
许克生笑著摇摇头,还是在向前走。
“依你,七十贯!”陈老丈悲愤地叫道。
他现在害怕的很,担心错过了这个村,下一个就是黑店。
许克生转过身,笑道:“成交!”
林司吏、周三柱两人都目瞪口呆,竟然成交了?!
陈老丈心疼的脸皮直抽抽,苦笑道:“三位请吧,坊长、中人都在等著呢。
他先带头回去了。
周三柱简直不敢相信,“他这就让了?”
出门的功夫,一下便宜了十五贯!
许克生笑道:“他再拖下去,来买的贵人只会给的更低。”
想到老管家、袁大郎最初的报价,都是四十贯左右。
也就是说,这才是权贵的心理价位。
相比之下,卖七十贯,陈老丈还多拿了三十贯。
林司吏恍然大悟:“拖的越久,知道的贵人越多,他越亏。”
眾人回去,许克生和陈老丈签了买卖合约,剩下的就是去衙门备案。
这件事林司吏就给办了,不需要许克生去。
和陈老丈约定了三日內腾空房子,届时支付购房尾款,交割房子。
陈老丈看著合约,心疼的几乎如割肉一般:“要是把门前清理乾净,少於一百五十贯,小老儿是万万不能出手的。”
眾人像看白痴一般看了看他,关键就是你不能清理啊!
林司吏拿著合约看了一遍,心中感嘆不已。
“贤侄,恭喜啊!一铺养三代啊!”
许克生才来京城不到一年,竟然已经可以拿出这么多钱买铺子。
单是这赚钱的水平,在年轻人之中已经无人能敌了。
许克生也是喜笑顏开:“同喜!同喜!”
坊长认识林司吏,得知许克生是秀才,也上前陪著笑:“许相公,小老儿是这里的坊长,有需要效劳的,儘管来找。”
邻居们也都上前打招呼。
许克生客气地一一拱手还礼。
只有陈老丈被晾在一旁,苦著脸,心疼的滴血。
坊长、邻居拿著自己的那份茶钱告辞了,林司吏招呼陈老丈,”一起走吧,去衙门办理备案。”
陈老丈知道他是县衙工房的头儿,也不敢有什么抱怨,乖乖地锁了门,跟著一起走了。
眾人一起出了三山街。
林司吏带著林老汉去上元县衙。
周三柱赶著牛车,拉了两筐鸡蛋壳回村子。
许克生径直去了贡院,准备去逛一圈书店,看看最近又出了什么新书。
许克生脚步轻鬆,心情愉悦,今天捡了个大漏。
来之前,许克生清点过自己的財產。
他现在有两颗走盘珠,再加上太子支付的诊金,还有平时积攒的诊金,足够支付这次买铺子的钱。
唯一的压力就是付了购房钱之后,他的钱袋子所剩无几了。
虽然有了铺子,但是眼下已经没了进药材的钱。
等攒一些钱,將药铺开起来就好了。
自己日常赚的诊金,加上药铺卖药的收入,还有太子给的诊金,手头就宽裕起来了。
只是未来一两个月,要和董桂过一段时间的紧日子了。
日上三竿。
许克生出了三山街,接连穿过承恩寺、洞神宫,出来就是贡院了。
挑了一家大书店走了进去。
时间不长,他已经逛了三家书店,买了五本书,拎在手上沉甸甸的。
天气有些闷热,许克生出了一身细汗。
他去了贡院西北角,这里是府学的后门。
这里有一家大书店,各种杂书比较多。
他准备再逛了这家就回去。
刚买了铺子,要过一段时间紧日子了,买书也得控制预算了。
书店中间放了一个长柜子,上面铺陈的多是最近才出的新书。
许克生走了过去,瀏览了一遍。
有一部分游记,还有一部分是评话的本子,也有一小部分是学术著作。
许克生很快被一本新书吸引了:
《六字延寿诀》。
???
这是谁写的?
京城还有谁精通这个法门?
他急忙拿起来,首先看向作者名:“许克生”。
我?!
我是作者?
他终於想起来,自己曾经写过一本书稿,后来给了太子。
事情过去至少一个月了吧?
他已经彻底忘记了这么回事,没想到竟然出书了!
书名是別人题写的,附有一个红色的鈐印,“中和山人”。
这是朱標的字號。
没想到竟然是太子亲自题写书名。
他又翻开了目录。
竟然是戴院判写的序言,黄子澄写的跋。
戴院判不仅夸讚了六字延寿诀的功效,还將许克生和这本书夸成了一朵。
许克生看的有些脸红,院判过誉了!
黄子澄的跋写的低调了一些,但是也將延寿诀、许克生都夸了几句。还强调自己练习了很有成效,推荐大家都来练习。
內容里的插图也换了,不是许克生之前画的简笔画。
插图绘製的惟妙惟肖,寥寥几笔就勾勒出人物动作,十分形象,动作也很到位。
看標註的画师,名字有些陌生。
许克生推测,这个画功,很有可能是宫廷的画师。
书籍印刷精美,用的是象牙黄的纸张,很厚实,完全不透字。
字跡很清晰,各种字体都很漂亮,雕版的师傅功力很深厚。
许克生拿起来爱不释手,如果自己不是作者,肯定掏钱买一本。
附近有几个读书人正在议论他的书。
“许克生?是哪一位?他还有什么大作?”
“没听说过,能写书肯定是老傢伙了。”
“无名之辈,也敢立言?”
“黄伴读写的跋,应该有点东西吧?”
“这种奇怪的口诀,你们练习过吗?”
“都没有?!那这种书有什么意义?”
“三百文一本?什么时候健身的书敢定这么高的价了?卖给傻子吗?”
“就是,锻链一下身体,舞剑不比这强?”
“卖的就是黄伴读写的跋————”
“
”
有伙计过来推荐:“几位客官,这是早晨才来的新书,值得买的。”
“今天才上架,你就知道值得买了?”一个穿长衫的客人质问道。
伙计陪著笑道:“因为太抢手,在印刷作坊就被买走不少了,这是小店的东家托关係才弄了一批。”
客人没人相信,这种推销的话术太熟悉了。
“是啊,上次你还说,书都没印,买书的都已经排队了。”
周围的都呵呵笑了。
伙计有些尷尬,没敢继续推销。
许克生放下书,该回去了。
自己是不需要买的,好歹是作者,多少会送几本样书的。
一个青衣老僕快步走进来,在书摊前看了几眼,就指著《六字延寿诀》吩咐道:“伙计,来十本。”
“好嘞!稍等啊您吶!”伙计大声回应著。
他从台子拿出十本,用绳子打了捆,双手奉给了老僕。
“承惠,三千文,铜钱。”
老僕冲后面招招手,有僕人送来了三串钱。
伙计收了钱串子,躬身道谢,老僕拿著书走了。
“买这么多,多少看哪?”
“请来的托吧?”
“肯定是,不然买回去做什么啊?”
“6
客人还在窃窃私语,一个穿著长衫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伙计,《六字延寿诀》有货吧?”
“有,客官!”
“来两本。”
这位刚付了钱还没走,又来了一个青衣僕人买走了五本《六字延寿诀》。
之后不断有人来,指明要买《六字延寿诀》。
如果是读书人,一般买一本,或者两三本。
如果是锦衣公子或者僕人,一般都是五本起步。
最多的一个锦衣公子,一口气买了二十本。
许克生乾脆不走了,站在一旁看著,甚至因为买这本书,还短暂地排了队。
不过片刻功夫,竟然卖出了上百本。
许克生看来的僕人都穿的整洁乾净,言谈举止很有规矩,应该是勛贵府里的o
等周围的读书人醒悟过来,感觉这本书不简单,也想买一本回去看。
伙计却陪著笑:“对不住,各位!售罄了!”
又一个僕人来了,进门就吆喝伙计:“《六字延寿诀》,来三十本。”
嘶!
客人们都吃了一惊。
刚才买二十本就够多了,这个一口气买三十本。
买回去干嘛用?
不就是个健身的口诀吗?
“客观,刚刚售罄了。”伙计上前陪著笑回道。
僕人急了:“什么时候有货?”
掌柜的闻声赶来:“客官,三天內就能有货。”
僕人无奈,只好叮嘱道:“来货了直接送三十本去东莞伯府。”
掌柜的急忙拱手道:“没问题,小店一定儘快送去。”
他又亲自將僕人送出店铺。
书店的客人们终於忍不住了,贵人们都在买,肯定有內幕。
一个读书人大声问道:“掌柜的,这本书有什么稀奇的,今天这么多人买?”
掌柜满脸堆笑,回道:“客官,这可是讲解六字延寿诀的第一本书!最全面的一本书!市面上就这一本!”
“是啊,又怎么了?和五禽戏一般的健身口诀罢了。”周围的人依然不解。
“因为贵人们都在练。”掌柜的笑道。
客人们都骚动了。
来书店的基本上都是读书人,其中不少是有了功名,甚至在衙门有职务的。
贵人们都在练,那自己也必须练起来。
不然见了上官,见了贵人,岂不是缺了共同话题?
有的人甚至跌足后悔,刚才有的时候没有买,现在想买没了。
掌柜的看看左右,神秘地问道:“你们知道序是谁写的?”
“太医院的院判。”有人知道戴思恭。
“那跋呢?”掌柜的继续问道。
“黄伴读。”
“黄编修。”
掌柜的扫视眾人,小声问道:“那谁知道,书名谁题的字?”
“中和山人啊。”有人刚才看了书,记得比较清楚。
掌柜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掌柜的,中和山人是谁?”客人们追问道。
掌柜摆摆手,连声道:“在下也不知。”
可是眾人看他便秘一般,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显然这个“中和山人”不是一般人。
眾人的购买慾被撩拨了起来,纷纷询问何时到货。
“最迟后天吧。”掌柜的回道。
看著眾人的购书热情,许克生开心地走了。
刚才还要过苦日子呢。
现在不用了!
钱就要来了!
销路这么好,自己的稿费肯定很丰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