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瘫在转椅里,像一袋被掏空内脏的沙袋。电脑屏幕幽幽的光映着他眼下的乌青,像两团淤积的墨。凌晨三点的写字楼,死寂得能听见中央空调管道里灰尘的叹息。桌上散落着空咖啡杯和能量棒包装纸,空气里弥漫着廉价咖啡因和绝望混合的酸腐气味。他已经连续熬了四个通宵,为了赶那份该死的、永远在修改的并购方案。老板李秃(员工们背地里的爱称)半小时前刚发来邮件,措辞“温和”地表示明早九点的最终汇报“不容有失”,并“贴心”地附上了竞争对手公司刚刚泄露的、更“激进”的方案摘要——这意味着陈默今晚又要推翻重来。
喉咙干得冒烟,胸口闷得像压了块巨石。他抬手想揉揉太阳穴,指尖却传来一阵细微但清晰的刺痛。低头一看,右手食指指腹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血珠正慢慢渗出来,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这身体,快要散架了。他想起白天在公司楼下药店测的血压,那飙升的数字让店员看他的眼神都带着怜悯。他需要休息,哪怕只是睡上四个小时,但他不能。房贷、车贷、老婆肚子里五个月的孩子每一个数字都像套在脖子上的绞索,勒得他喘不过气。
就在他盯着指尖那点殷红发呆时,手机屏幕亮了。不是老板,也不是催命的同事。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只有一行字和一个地址:
“折寿斋,城南古玩市场丙巷17号。它能替你喘口气。”
落款是一个模糊的符号,像一团纠缠的线,又像某种古老的符咒。
陈默皱紧眉头。垃圾广告?恶作剧?但“替你喘口气”这几个字,像鬼魅的耳语,精准地戳中了他此刻最深的渴望。他疲惫的大脑甚至来不及分析这信息的诡异,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抓起外套冲出了办公室。他需要一个奇迹,或者,一个能让他暂时逃离这窒息现实的借口。
城南古玩市场在深夜只剩下残破的骨架。丙巷更是偏僻,路灯坏了大半,只有惨淡的月光勾勒出两旁歪斜老屋的轮廓。17号的门脸极小,一块黑底金字的旧木匾悬在门楣上——“折寿斋”。字迹古拙,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昏黄的光。
推门进去,一股混合着陈年纸张、灰尘和某种奇异药草的味道扑面而来。店内狭窄逼仄,四壁都是高耸到天花板的木架,上面塞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蒙尘的青铜器、褪色的绣片、缺角的木雕、泛黄的线装书空气仿佛凝固了千年。柜台后坐着一个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褂,脸上皱纹深得如同刀刻,眼皮耷拉着,似乎睡着了。他面前摊开着一本巨大的、书页泛黄脆裂的册子。
“有人吗?”陈默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突兀。
老人缓缓抬起眼皮。他的眼睛浑浊,眼白泛着不健康的黄,但眼神却异常锐利,像能穿透皮囊看到灵魂深处。“来了?”他声音沙哑,如同枯叶摩擦。
“我收到一条短信”陈默有些局促。咸鱼看书王 耕欣最全
老人没说话,枯瘦的手指在册子上点了点。陈默凑近一看,那页上画着一个极其简陋的人形轮廓,旁边用蝇头小楷写着几行字,墨迹古旧。他看不懂内容,但那简陋的人形却让他心头莫名一跳。
“这叫‘替身纸人’。”老人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剪一个你自己的样子,滴上心头血,念动咒诀,它就能替你做事。干活、跑腿、挨骂、甚至替你开会。”他浑浊的眼睛扫过陈默疲惫不堪的脸,“代价是,它替你活动多久,你就得‘睡’多久。不是睡觉,是呼吸停止,心跳暂停,像死人一样躺着。它替你喘气,你就要交出那段时间的‘活气’。这叫‘呼吸税’。”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荒谬!诡异!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但“替你开会”四个字,像魔鬼的诱惑,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狠狠撩拨了一下。他看着老人从柜台下拿出几张纸——不是普通的白纸,而是一种极其轻薄、近乎半透明、带着奇异韧性和淡淡米黄色的纸,触手微凉,隐隐有股草木清香。还有一把小巧的骨剪,刃口闪着幽光,和一碟浓稠如血、散发着铁锈与朱砂混合气味的墨汁。
“剪吧。照着你自己的样子,剪得越像越好。心要诚,念要专。”老人将东西推到他面前,然后重新垂下眼皮,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陈默的手指颤抖着拿起骨剪。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激灵。他看着那奇特的纸张,又看看手机屏幕上自己憔悴的倒影。鬼使神差地,他拿起剪刀,笨拙地开始裁剪。骨剪异常锋利,纸张却坚韧得超乎想象。他剪得很慢,很专注,仿佛在雕刻自己的灵魂。剪出轮廓,剪出四肢,剪出模糊的五官当他剪下最后一刀,一个巴掌大小、简陋却神似他疲惫神态的纸人静静躺在桌面上。
老人眼皮都没抬:“指尖血,眉心。念:‘以息易劳,代我行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陈默看着自己食指上那道细小的伤口,血珠已经凝固。他咬咬牙,用力挤了一下,一滴鲜红的血珠渗出。他小心翼翼地将血珠点在纸人眉心那小小的位置。血珠瞬间被纸张吸收,只留下一个微不可查的暗红印记。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低声念道:“以息易劳,代我行之。”
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那原本死气沉沉的纸人,猛地一颤!它扁平的身体仿佛被无形的气吹胀,瞬间变得立体、饱满,虽然依旧是纸的质感,却诡异地拥有了微弱的“厚度”。它摇摇晃晃地从桌面上站了起来,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但那双用墨汁点出的、空洞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看”向了陈默!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陈默浑身汗毛倒竖,几乎要尖叫出来。他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有几分神似的、会动的纸片人,胃里一阵翻腾。这太疯狂了!太恐怖了!
“它它要去做什么?”陈默的声音干涩嘶哑。
“你想它做什么?”老人反问,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告诉它。
陈默看着纸人,又看看手机上那份要命的并购方案ppt。他猛地指向自己的电脑包:“去去我公司!我的工位!!明早九点前必须完成!还有明早九点,代替我去顶楼会议室做汇报!”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纸人僵硬地点了点头,那动作像生锈的齿轮在转动。它迈开纸做的腿,动作笨拙却异常迅速地走向门口。它没有开门,而是像一片真正的纸一样,从门缝下无声无息地“滑”了出去,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陈默的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腔。他瘫坐在柜台前的破旧木椅上,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衬衫。他成功了?还是疯了?
就在这时,一股无法抗拒的沉重疲惫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淹没。眼皮像灌了铅,意识像断线的风筝急速下坠。他甚至连恐惧都来不及感受,身体一歪,直接从椅子上滑落在地,彻底失去了知觉。呼吸,停止了。胸膛不再起伏,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白、死寂。他像一具真正的尸体,躺在“折寿斋”冰冷的地面上。
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陈默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如同溺水者被救上岸,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骤然睁开了眼睛!他发现自己还躺在地上,浑身冰冷僵硬,喉咙干涩刺痛,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扯破碎的风箱。他挣扎着坐起来,环顾四周。店里依旧昏暗,老人依旧坐在柜台后,仿佛从未动过。
“它它回来了?”陈默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老人没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柜台角落。那个巴掌大的纸人,此刻正静静地躺在那里,恢复了最初的扁平状态,只是眉心那点暗红似乎更深了些。它看起来和离开时没什么不同,但陈默却莫名觉得,它身上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感?
陈默踉跄着冲出“折寿斋”,拦了辆出租车直奔公司。凌晨的街道空旷,他却感觉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冲进办公室,冲到自己的工位前——电脑屏幕还亮着!”!他颤抖着手点开,飞快地浏览。方案被修改得近乎完美!不仅完全按照李秃的要求调整了结构,甚至加入了几处他之前苦思冥想都没想到的精妙分析,数据图表也重新优化过,逻辑清晰,观点犀利!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文档的修改记录显示,所有的改动,都是在“他”的账号下完成的!时间正是他“昏迷”的那几个小时!
他成功了!纸人真的替他完成了工作!狂喜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瞬间冲散了身体的极度不适和残留的恐惧。他瘫坐在椅子上,看着屏幕上堪称杰作的方案,忍不住笑出声来,笑着笑着,眼泪却流了出来。那是劫后余生的庆幸,是摆脱重压的狂喜。
第二天早上八点五十分,顶楼会议室门口。陈默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他手里捏着那个重新变得扁平的纸人,将它小心地塞进西装内袋,紧贴着心脏的位置。他能感觉到纸人那微弱的、冰凉的“存在感”。
“陈默!磨蹭什么!快进来!”李秃的声音从会议室里传来,带着惯有的不耐烦。
陈默推门而入。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已经坐满了人,公司高层悉数到场,气氛严肃。李秃坐在主位,脸色阴沉。竞争对手公司的代表坐在对面,眼神锐利,带着审视和挑衅。
“开始吧。”李秃敲了敲桌子,目光扫向陈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
陈默走到投影仪前,打开电脑,连接投影。屏幕上显示出那份完美的v18方案。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这是他最擅长的部分,他本应侃侃而谈。
然而,就在他张开嘴的瞬间,一股熟悉的、冰冷沉重的窒息感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如同昨晚在“折寿斋”地板上的感觉重现!他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阵阵发黑,视野边缘开始模糊、晃动!他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动正在急剧减缓,血液似乎都开始变冷!是纸人!它开始“工作”了!它开始替他“呼吸”了!而代价,就是他此刻必须立刻“停止”!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衬衫。他僵立在台上,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台下的目光从期待变成了疑惑,然后是窃窃私语。李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竞争对手代表的嘴角则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完了!全完了!陈默心中一片冰凉绝望。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纸人“工作”的代价会在这最关键的时刻降临!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那股冰冷的死寂迅速吞噬,身体摇摇欲坠。
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瘫倒在地的前一秒,西装内袋里紧贴心脏的位置,那个扁平的纸人,猛地一颤!
一股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意念,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刺入陈默即将停滞的大脑!不是声音,不是图像,而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指令”!
陈默的身体,在意识模糊的边缘,被这股外力强行接管了!他僵硬地抬起手,指向了投影屏幕上的某个关键数据图表。他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发出一种异常平稳、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他本人从未有过的、居高临下的疏离感的声音:
“各位请看这里。竞争对手方案中引用的核心增长率数据,其采样区间存在严重的选择性偏差。忽略了过去三个季度因政策调整导致的行业整体下行波动,仅截取了去年第四季度一个短暂的政策红利窗口期作为依据。这种算法,与其说是激进,不如说是” 他顿了顿,冰冷的视线扫过对面脸色微变的竞争对手代表,“一种刻意的误导。”
会议室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精准到冷酷的反击震住了。陈默(或者说,控制着他身体的某种力量)毫不停顿,手指在激光笔的按钮上精准点击,屏幕上的画面随之切换,一份份详实的数据对比、行业报告截图、政策文件摘要被清晰地展示出来。他的语速不快,却字字如刀,逻辑严密得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将对手方案中的漏洞一一剖开,同时完美地阐述了自己方案的优势和前瞻性。
李秃脸上的阴沉早已被惊愕和狂喜取代,他看向陈默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赞赏。竞争对手代表则面如死灰,额头渗出冷汗。
陈默的意识如同漂浮在冰冷的海底,他能“听”到“自己”在说话,能“看”到“自己”在操作,却完全无法控制分毫。他像一个被困在自己身体里的囚徒,眼睁睁看着那个纸人通过他的喉咙发声,通过他的手指动作,完成了一场他梦寐以求却绝无可能做到的完美表演!这种被彻底取代、被剥夺控制权的恐惧,比身体的窒息感更让他毛骨悚然!
汇报结束。会议室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李秃激动地站起来,用力拍着陈默的肩膀:“好!好小子!干得漂亮!” 其他人也纷纷围上来祝贺。
就在掌声和赞美声达到高潮的瞬间,那股控制着陈默身体的冰冷力量骤然抽离!窒息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新鲜的空气猛地涌入肺部,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和眩晕。他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全靠扶着讲台才勉强站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冷汗浸透了全身,脸色苍白得像鬼。
“陈默?你怎么了?不舒服?”李秃关切地问,但眼神里还残留着兴奋。
“没没事,李总,可能可能有点低血糖。”陈默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虚弱不堪。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掏空后又强行塞了回来,每一块肌肉都在酸痛,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疲惫。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内袋的位置,那里,纸人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冰凉的触感,此刻却像一块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他赢得了汇报,赢得了喘息之机,甚至可能赢得升职加薪。但代价呢?他付出了整整一个多小时的生命!在那一个小时里,他是一具停止呼吸的活尸!而更可怕的是,他清晰地意识到,那个纸人,那个他亲手剪出来的、滴了他心头血的替身,它不仅仅是一个工具。它拥有某种冰冷的意志,它能在关键时刻接管他的身体!它收取的“呼吸税”,不仅仅是时间,更是对他身体和意志的逐步侵蚀与掌控!
回到自己的工位,陈默瘫在椅子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颤抖着手,从内袋里掏出那个纸人。它依旧扁平,安静地躺在他掌心。但陈默却仿佛看到,那墨汁点出的、空洞的眼睛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幽光?像是一个沉睡的恶魔,刚刚苏醒了一瞬,又悄然阖上了眼帘。
他赢了这场战役,却感觉自己正滑向一个更黑暗、更无法逃脱的深渊。下一次,当纸人再次替他“呼吸”时,他还能找回自己吗?或者说,他还能算是“自己”吗?那“呼吸税”的账单,最终支付的,会不会是他的整个灵魂?他看着纸人眉心那点愈发深沉的暗红,那仿佛是他生命被汲取后留下的烙印,一股比昨夜在“折寿斋”地板上感受过的更深的寒意,将他彻底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