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在路灯下织成灰蒙蒙的网。林夏缩在便利店屋檐下，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消息，指尖冰凉。
“林小姐，明晚八点，西郊废弃工厂。带上你拍的照片，否则”短信停在“否则”两个字，后面的威胁符号像条吐信的蛇，黏在她视网膜上。
三天前，她在旧书店淘到一本民国旧照，相纸边缘泛着茶渍。照片里是座老洋楼，穿墨绿旗袍的女人站在二楼阳台，怀里抱着个裹着红布的襁褓。最诡异的是女人的眼睛——瞳孔是两枚铜钱模样的黑洞，能吸走所有光线。
她没当回事，直到昨晚整理照片时，相纸突然渗出暗红液体。液体在桌面爬成歪歪扭扭的字：“他们在找你。”
林夏的手指抵住照片背面的凸起——那是块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片，刻着歪歪扭扭的“影”字。
“影之商会”的标记。
她记得大学选修课教授提过，民间传说中“影之商会”专卖各种“见不得光”的物件：能让人听见死者说话的铜铃，能看见未来的水镜，还有能让人隐形的斗篷。
“要隐身，先卖影子。”教授当时敲着黑板笑，“影子是活人的魂，卖了魂，自然没人看得见。”
林夏是在凌晨三点敲开旧书店的木门的。
门环是青铜的，刻着纠缠的藤蔓，摸上去像沾了湿冷的血。她推开门，霉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柜台后坐着个穿墨绿长衫的老人，脸上的皱纹像用刀刻的，每道纹路里都嵌着细碎的星光。
“要隐身斗篷？”老人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旧木桌，“影之商会的规矩，影子换魂。”
林夏攥紧背包里的照片：“什么规矩？”
老人抬手指向墙角的玻璃柜。柜中挂着件斗篷，颜色比深夜的海水更浓，材质像液态的黑暗，轻轻晃动时会溢出细碎的星芒。斗篷下摆垂着串银铃，每粒铃铛都是枚缩小的铜钱，刻着“影”字。
“穿上它，你能隐形。”老人的目光扫过她手腕，“但要拿影子来换。”
“影子？”林夏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边。暖黄的灯光下，她的影子缩成小小的一团，像团被踩扁的墨。
“不是普通的影子。”老人从柜台下摸出面铜镜，镜面蒙着层灰，“用你的影子，换斗篷的‘隐’。”他将铜镜转向林夏，“照照看。”
林夏接过铜镜。镜中映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张苍白的、没有五官的面孔。面孔回到她身后，她的影子突然“活”了过来——不再是扁平的轮廓，而是团蠕动的、半透明的黑雾，像条被剥了皮的蛇，正从她脚边缓缓爬向铜镜。
“这是”她尖叫着后退，却撞翻了身后的书架。旧书哗啦啦砸在地上，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已经爬到了铜镜前，黑雾里伸出无数细小的触须，正贴在镜面上。
“每用一次斗篷，影子就会多一分‘实体’。”老人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等你用完七次，影子就会彻底脱离你，变成独立的‘影傀儡’。”
“影傀儡？”
“它会替你活着。”老人指了指墙角，“看见那口棺材了吗？里面躺着个穿红裙的女人，她用了三次斗篷。现在她的影子在棺材里，每晚子时会爬出来，替她去见死去的丈夫。”
林夏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棺材盖半掩着，露出里面猩红的绸缎。她突然想起照片里的女人——墨绿旗袍，红布襁褓，还有那双能吸走光线的眼睛。
“她她是不是也卖了影子？”
老人笑了，眼角的星光晃得人眼花：“影傀儡最妙的地方，是它会替你记住所有你不想记的事。比如”他敲了敲铜镜，“你拍的那张照片里的女人，她的影子现在就在你影子里。”
林夏浑身一震。她想起昨晚照片渗出的血字——“他们在找你”。
“他们是谁？”
“影傀儡的主人。”老人将斗篷递过来，“穿上它，你会隐形。但你的影子会替你回答所有问题，替你去你想去的地方。等你用完七次”他的声音突然变得轻飘飘的，“它就会替你活完剩下的人生。”
林夏是在巷口的老槐树下穿上斗篷的。
雨已经停了，青石板上积着水洼，倒映着路灯的黄光。她裹紧斗篷，黑色面料贴在皮肤上，像浸了水的墨。斗篷下摆的银铃轻轻作响，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影子不见了。
不是“看不见”，是“不存在”。
她蹲下来，看向水洼。水面平静得像块玻璃，没有她的影子，没有树影，甚至连路灯的倒影都模糊不清。
“有效。”她轻声说。
但下一秒，她就后悔了。
巷口传来脚步声。是两个穿黑夹克的男人，手里拎着铁棍。林夏认出他们——是三天前跟踪她的那两个，当时她躲在便利店，透过玻璃看见他们往她包里塞了张照片。
“那女的肯定躲在这附近。”其中一个男人踢了踢路边的垃圾桶，“老大说找到她，赏五千。”
林夏屏住呼吸，躲进旁边的废品站。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但更让她恐惧的是——她能听见那两个男人的心跳。
“你的心跳好快。”
男人大笑：“老子追女人时心跳都这样。”
林夏僵在原地。她没说话，可那男人却像能看见她似的，突然转身：“谁在那儿？”
铁棍砸向废品站的木门。
林夏转身就跑。她跑过三条巷子，拐进一片老居民区。这里的老房子都挂着褪色的门牌号，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红砖。她躲在302室的窗台下，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还有
“你藏在窗台下。”
林夏浑身冰凉。
她缓缓抬头。
穿墨绿旗袍的女人站在月光里。她的怀里有团红布，隐约能看见襁褓的轮廓。她的眼睛是两枚铜钱模样的黑洞，正盯着林夏藏身的地方。
“你拿了我的影子。”女人的声音像风穿过破风箱，“影傀儡在替你活。”
林夏想跑，可她的腿像灌了铅。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影子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不是在脚下，而是在女人脚边。那团黑雾正从女人脚边爬向她，像条被控制的蛇。
“他让我来找你。”女人一步步走近，“他说，你欠他七次‘隐’。”
林夏摸向口袋里的照片。照片不知何时已经湿透，相纸上的女人和眼前的女人重叠在一起。她想起教授的话：“影之商会的斗篷，是用影子换‘隐’。但‘隐’不是看不见，是‘被遗忘’。”
“你已经被遗忘了。”女人抬起手，指尖渗出暗红液体，“你的朋友，你的家人，甚至你自己都不会记得你穿过这件斗篷。”
林夏突然想起今天早上。她出门时，房东阿姨叫她“小林”，可她明明住在301室。她去便利店买豆浆，老板递过杯子时说：“还是老样子？”可她从来没点过豆浆。
“他们已经开始遗忘了。”女人的声音像毒蛇吐信，“等你用完七次斗篷，影傀儡就会替你活完剩下的人生。到时候”她的指尖碰到林夏的额头，“连你自己都会忘记，你是谁。”
林夏尖叫着后退。她撞翻了窗台的盆栽，泥土撒了一地。她看见自己的影子从女人脚边爬过来，缠住她的脚踝。影子是凉的，像块冰，可她的皮肤却在发烫。
“不”她挣扎着，“我不要！”
女人笑了，怀里的襁褓突然动了动。红布裂开一道缝，露出里面苍白的婴儿脸——和林夏七岁时的照片一模一样。
“你女儿也在找你。”女人的声音里带着怜悯，“她用了五次斗篷，现在她的影子在替她上小学。等你用完七次”她的指尖划过林夏的脸颊，“你就会变成她的影子，替她活完一生。”
林夏的眼泪掉在泥土里。她想起七岁那年，她被人贩子拐走，妈妈追了她三条街，最后摔倒在银杏巷的青石板上。妈妈的手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西瓜，血混着西瓜汁往下淌。
“妈”她喃喃自语。
女人的身影突然变得透明。她怀里的襁褓飘起来，红布像花瓣般散落。林夏看见襁褓里露出半枚蝴蝶发夹——和她丢失的那枚一模一样。
“去吧。”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轻，“去替她活，替她爱，替她忘记。”
林夏伸手接住发夹。发夹触手生温，像妈妈的手。她抬头，发现女人已经不见了。月光里，只有她的影子在地上扭曲，像条痛苦的蛇。
林夏是在天亮时醒来的。
她躺在老居民区的302室，身上盖着褪色的棉被。窗外的阳光透过纱窗洒进来，照在床头的相框上——照片里是她和妈妈，妈妈抱着她，笑得露出虎牙。
“小夏，该起床了。”
熟悉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林夏掀开被子，看见妈妈端着碗热粥走进来，围裙上沾着芝麻。“今天是你生日，妈妈给你煮了长寿面。”
林夏愣住了。她摸向自己的手腕，那里戴着妈妈送的银镯子。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木地板上。房间里的一切都那么熟悉：褪色的窗帘，床头贴的卡通贴纸（是她小时候最爱的美少女战士），衣柜里挂着她的校服。
“妈”她的声音在发抖，“我我昨天去哪了？”
妈妈擦了擦桌子，眼神里带着担忧：“你昨天说去旧书店淘书，回来就发烧了。医生说你有点癔症，让我别刺激你。”她端来粥，“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林夏接过碗，热粥的温度透过瓷碗烫着她的手心。她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和妈妈的重叠在一起，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轮廓。
可她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她摸向口袋里的蝴蝶发夹。发夹还在，可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把它捡回来的。她想起昨天的雨，想起巷口的黑夹克男人，想起穿墨绿旗袍的女人这些记忆像被蒙了层雾，模糊不清，却又真实得让她心慌。
“妈，”她突然问，“我是不是见过你？”
妈妈正在盛面的手顿了顿。她转过身，眼睛里泛着水光：“小夏，你又做噩梦了。”她坐下来，摸了摸林夏的头，“别怕，妈妈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林夏看着妈妈的脸。这张脸她看了二十年，可此刻却觉得陌生。她想起昨天的铜镜，想起镜中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孔。她想起影之商会的老人说的话：“影子是活人的魂，卖了魂，自然没人看得见。”
“妈，”她轻声说，“如果有一天，我突然不见了”
“胡说什么呢！”妈妈打断她，把面碗推到她面前，“快吃，今天是你十八岁生日，要吃长寿面。”
林夏低头吃面。面条很烫，烫得她眼眶发酸。她看见妈妈的影子在地板上晃动，和她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像两团永不分离的墨。
可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那天晚上，林夏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站在影之商会的旧书店里，老人递给她一面铜镜。镜中映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张苍白的、没有五官的面孔。面孔回到她身后，她的影子突然“活”了过来，像条被剥了皮的蛇，正从她脚边缓缓爬向铜镜。
“这是”她尖叫着后退。
“这是你的影子。”老人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旧木桌，“你要用它，换七次‘隐’。”
林夏想逃，可她的双脚像被钉在了地上。她看着影子爬进铜镜，看着自己的身体变得透明，看着妈妈站在门口，喊着她的名字。
“小夏！”
她想应，可喉咙像塞了团棉花。她看着自己的影子从铜镜里爬出来，缠住妈妈的手腕。妈妈的影子开始变得透明，像要被吸走。
“不！”她尖叫着醒来。
她坐在床上，冷汗浸透了睡衣。窗外的月光透过纱窗洒进来，照在床头的相框上——照片里是她和妈妈，妈妈抱着她，笑得露出虎牙。
可她知道，照片里的妈妈，和现实中的妈妈，已经不一样了。
因为她卖了自己的影子。
因为她用七次“隐”，换了妈妈七年的寿命。
因为她终于明白，影之商会的规矩从来不是“用影子换隐”。
而是——
用你最珍贵的记忆，换你最爱的人，多活一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