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过第七片橡树林时艾琳的拐杖陷进了泥里。她佝偻着背扶住树干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七十岁的人了骨头缝里总像塞着冰渣子每走一步都像有根细针在戳她的膝盖。
“妈妈”
风里突然飘来一声轻唤。艾琳的手猛地一抖拐杖“咔嗒”掉在地上。她慌忙蹲下身去捡指尖触到泥土的瞬间——
泥土里埋着半枚褪色的蝴蝶发夹。银色的翅膀上还沾着星点泥渍那是她女儿莉莉的。十年前的春天莉莉就是戴着这枚发夹在橡树林里追蝴蝶结果被毒藤绊倒再也没醒过来。
“莉莉”艾琳的声音哑得像被揉皱的纸。她把发夹贴在胸口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十年了她的白发越来越多皱纹越来越深连镜子里的自己都快认不出了。可她总觉得莉莉从未离开过。
“妈妈。”
这次是真真切切的声音。艾琳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树桩上坐着个小女孩。扎着羊角辫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正晃着两条小腿啃草莓。她的发梢沾着晨露眼睛亮得像两颗浸了蜜的樱桃——和莉莉一模一样。
“莉莉？”艾琳踉跄着扑过去。小女孩歪着头笑手腕上戴着和发夹配套的银镯子。“妈妈你又忘记带糖了吗？”她晃了晃手里的玻璃罐里面装着金黄的蜂蜜糖。
艾琳的眼泪滴在罐子上。十年前的今天她也是这样给莉莉剥糖纸。那时候莉莉的笑声比林子里的鸟叫还清亮。可后来后来毒藤爬上了莉莉的小腿她的哭声越来越弱最后只剩下均匀的呼吸。
“妈妈？”小女孩的声音里带着疑惑。她伸手摸艾琳的脸“你的脸怎么皱巴巴的像树皮？”
艾琳浑身一震。她摸向自己的脸皮肤干得像老树皮眼角的皱纹能夹死蚊子。十年前她还是个爱美的女人总在头发上别鲜花。可现在
“我”她想说“我老了”可喉咙像塞了团棉花。她想起村里的老人们说过幽影森林深处有口回春泉能让人回到十八岁。她扶着树干站起来拐杖在地上敲出清脆的响声。“莉莉乖妈妈去给你摘草莓。你在这儿等着别乱跑。”
小女孩歪着头看她跑远。晨雾里的橡树林沙沙作响像是在说些什么。
艾琳是在黄昏时分找到回春泉的。
幽影森林的暮色和别处不同。夕阳穿过树冠时不是落下金光而是渗出幽蓝的光像撒了把碎星星。泉水在一片空地上汩汩流淌水面浮着淡紫色的睡莲每片花瓣都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泉边长着棵老橡树树干上刻满了歪歪扭扭的字迹——都是来寻泉的人留下的愿望。
“回到十八岁”
“让爱人回到身边”
“治好孩子的病”
艾琳的手指抚过那些字迹。微趣小税 首发她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早晨的泥浆可此刻却变得格外干净。她解下围裙系在腰间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装着晒干的薰衣草——那是莉莉最爱的花。
“我要回到十八岁。”她对着泉水轻声说。
泉水突然泛起涟漪。水面倒映出艾琳的脸——不是现在的皱纹满面而是十八岁的模样。扎着麻花辫穿着蓝布裙眼睛亮得像两汪泉水。
“用你的记忆交换。”
声音从泉底传来是女声带着清脆的铃铛响。艾琳低头看见泉水中浮起个半透明的身影。是个精灵穿着用月光织成的裙子发间别着朵会发光的花。她的眼睛是琥珀色的里面流转着星辰的光芒。
“什么记忆？”艾琳问。
精灵伸出手指尖点在艾琳的额头上。艾琳感到一阵刺痛像有根细针在挑她的记忆。“最珍贵的那段。”精灵的声音像风穿过树叶，“你女儿莉莉出生时的哭声。她第一次喊‘妈妈’时的笑容。她戴着蝴蝶发夹在橡树林里追蝴蝶的样子”
艾琳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那些画面像潮水般涌进脑海。她想起莉莉出生那天护士把皱巴巴的她抱到她怀里她哭着亲她的额头。想起莉莉一岁时摇摇晃晃站起来喊“妈妈”时她抱着女儿转了三个圈。想起十年前的春天莉莉戴着蝴蝶发夹在橡树林里跑她的笑声比任何鸟叫都好听
“不！”艾琳尖叫着后退。她抓住泉边的老橡树树皮上的字迹被她的指甲抠得斑驳。“我不要忘记这些！我不要！”
精灵歪着头看她。她的眼睛里没有恶意只有一种悲悯。“回春泉的规则很简单。”她的指尖泛起淡紫色的光，“你每使用一次它就会拿走一段你最珍贵的记忆。等你用完所有记忆”她的声音突然变得轻飘飘的像要消散在风里，“你就会变成和我一样的精灵。”
艾琳愣住了。她想起村里老人们的另一个说法：幽影森林里的精灵都是被回春泉夺走记忆的人变的。她们永远站在泉边看着来来往往的寻泉者重复着同样的愿望。
“那那莉莉呢？”她抓住精灵的手腕精灵的皮肤冷得像冰。“如果我用记忆换青春莉莉会怎么样？”
精灵的手指轻轻抽出来。她的目光落在艾琳的胸口那里别着半枚蝴蝶发夹。“莉莉的记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波动，“早就和你的青春一起被埋在时光里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艾琳的手开始颤抖。她想起这十年里她总是梦见莉莉。梦见她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扎着羊角辫喊她“妈妈”。可每次醒来枕头都是湿的。她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可现在
“我要换。”艾琳说。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精灵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惋惜。她抬起手泉水突然涌起一股蓝色的光。艾琳感到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体里被抽走了。她想起莉莉出生时的哭声想起她第一次喊“妈妈”的样子想起她在橡树林里追蝴蝶的笑声那些画面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
当最后一丝记忆被抽走时艾琳的身体突然变得轻盈。她的皱纹消失了皮肤变得光滑如少女。她的头发重新变得乌黑柔顺扎成麻花辫时还能闻到淡淡的薰衣草香。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白皙纤细没有老年斑没有皱纹。
“现在”精灵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你回到十八岁了。”
艾琳转过身。精灵正站在泉水边她的半透明身体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她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悲悯只剩下空洞的平静。
“莉莉呢？”艾琳问。
精灵歪着头想了想。“莉莉？”她的声音里带着困惑，“莉莉是谁？”
艾琳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她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还别着半枚蝴蝶发夹。可精灵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她头上。她想起这十年里她总是在寻找莉莉的记忆可现在
“我”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转身跑向森林深处。她要去橡树林找莉莉。她要告诉她妈妈回来了。
艾琳是在橡树林里找到莉莉的。
十年前的那棵老橡树还在。树桩上的字迹已经被岁月磨得模糊不清。她蹲在树桩前从怀里掏出半枚蝴蝶发夹。
“莉莉。”她轻声说。
风里突然飘来一阵草莓的香气。艾琳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树桩上坐着个小女孩。扎着羊角辫穿着鹅黄色的连衣裙正晃着两条小腿啃草莓。她的发梢沾着晨露眼睛亮得像两颗浸了蜜的樱桃——和莉莉一模一样。
“妈妈。”小女孩歪着头笑手腕上戴着和发夹配套的银镯子。“你又忘记带糖了吗？”她晃了晃手里的玻璃罐里面装着金黄的蜂蜜糖。
艾琳的眼泪滴在罐子上。她想起十年前的今天她也是这样给莉莉剥糖纸。那时候莉莉的笑声比林子里的鸟叫还清亮。可现在
“莉莉。”她伸出手想摸小女孩的脸。
小女孩却躲开了。她皱着眉头后退两步。“妈妈你身上好香。”她的手指指向艾琳的发间，“你的蝴蝶发夹呢？”
艾琳愣住了。她摸向自己的头发——那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她想起刚才在回春泉边精灵说她回到了十八岁。十八岁的她还没有遇到莉莉没有给她买蝴蝶发夹没有经历过那些温暖的日子。
“我”她想解释可喉咙像塞了团棉花。她想起这十年里她总是在寻找莉莉的记忆可现在那些记忆已经消失了。她甚至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来找莉莉。
小女孩站起身跑过来。她拽了拽艾琳的衣角。“妈妈你是不是生病了？”她的手触到艾琳的手腕艾琳感到一阵冰凉。“你的手好凉啊。”
艾琳的手腕上没有老年斑没有皱纹。可小女孩的手却像块冰。她想起精灵的话：“等你用完所有记忆你就会变成和我一样的精灵。”
“我”她想说“我不是你妈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看着小女孩的眼睛那么亮那么清澈像两汪泉水。她想起莉莉的眼睛也是这样的。
“妈妈。”小女孩踮起脚尖把草莓塞进艾琳嘴里。“这个草莓可甜了。”
艾琳嚼着草莓。甜味在嘴里蔓延开来。她想起十年前的今天莉莉也是这样给她塞草莓。那时候莉莉的手很小很小却能捧住整个春天的温暖。
“妈妈。”小女孩歪着头看她，“你为什么哭呀？”
艾琳的眼泪掉在草莓上。她想起自己在回春泉边说的话想起那些被抽走的记忆。她想起自己再也记不起莉莉的哭声再也记不起她第一次喊“妈妈”的样子再也记不起她在橡树林里追蝴蝶的笑声。
“我”她想说“我忘记了很重要的事”可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看着小女孩的眼睛那么亮那么清澈像两汪泉水。她想起莉莉的眼睛也是这样的。
“妈妈。”小女孩拽了拽她的衣角，“我们去采蘑菇吧。”
艾琳点点头。她跟着小女孩走进森林。阳光透过树冠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她的鹅黄色连衣裙像朵会跑的花。艾琳跟在后面她的脚步轻盈得像只蝴蝶。
她想起十年前的今天她也是这样跟着莉莉走进森林。那时候莉莉的手很小很小却能牵着她走过所有黑暗的路。
“妈妈。”小女孩突然停下来。她指着前面的灌木丛。“那里有蘑菇！”
艾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灌木丛里长着几簇白色的蘑菇像伞一样撑开着。她走过去蹲下身。
！就在她的指尖碰到蘑菇的瞬间——
她想起了。
她想起莉莉第一次喊“妈妈”时的声音。那是世界上最甜的声音比任何蜂蜜都甜。她想起莉莉戴着蝴蝶发夹在橡树林里跑她的笑声比任何鸟叫都好听。她想起莉莉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她的手那么小那么凉却还在喊“妈妈”。
“莉莉”艾琳尖叫着站起来。她想抱住眼前的小女孩可小女孩却笑着跑开了。
“妈妈你追不上我啦！”她的声音在森林里回荡。
艾琳追过去。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可小女孩的身影却越来越模糊。她看见小女孩转过身来她的脸变成了精灵的脸——半透明的皮肤琥珀色的眼睛里面流转着星辰的光芒。
“你终于想起来了。”精灵的声音像风穿过树叶。
艾琳停下脚步。她看着精灵的眼睛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十八岁的模样扎着麻花辫穿着蓝布裙。可她的记忆里却多了那么多东西。多了莉莉的哭声多了她第一次喊“妈妈”的样子多了她在橡树林里追蝴蝶的笑声。
“我”她想说“我记起来了”可喉咙像塞了团棉花。她想起自己在回春泉边说的话想起那些被抽走的记忆。她想起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精灵伸出手。她的指尖泛起淡紫色的光。“要结束吗？”她的声音里带着惋惜，“只要你愿意用现在的记忆换回那些被拿走的你会回到十年前。但莉莉”她的目光落在艾琳的心口，“她已经不在了。”
艾琳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她想起十年前的今天莉莉已经不在了。她想起自己在回春泉边做的交易。她想起自己为了回到十八岁放弃了所有关于莉莉的记忆。
“不。”艾琳摇头。她看着精灵的眼睛里面映着自己的影子。“我不要回去。”她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要留在这里。”
精灵愣住了。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为什么？”
艾琳笑了笑。她的笑容像春天的阳光。“因为我记起来了。”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装满了关于莉莉的记忆。“我记起了她的哭声记起了她的笑声记起了她第一次喊‘妈妈’的样子。这些都是我最珍贵的记忆。”
精灵的眼睛里泛起泪光。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那你”
“我会留在森林里。”艾琳说。她转身走向橡树林。“我会守着这棵老橡树守着莉莉的发夹。我会告诉每一个来寻泉的人”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悲伤却更多的是温柔，“青春很美可有些记忆比青春更珍贵。”
精灵的身影渐渐消散在风里。她最后看了艾琳一眼眼神里充满了祝福。
艾琳走到老橡树下。她从怀里掏出半枚蝴蝶发夹轻轻别在头发上。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身上她的身上泛着淡淡的光芒。她抬起头看着天空天空蓝得像莉莉的眼睛。
风里飘来一阵草莓的香气。艾琳笑了。她知道莉莉就在她身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