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的阴影如同凝固的墨汁,沉淀在每一道石缝、每一幅褪色的挂毯褶皱里。贝拉站在空旷得令人心悸的大厅中央,脚下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清晰地映出她单薄的身影和身后那些沉默矗立、覆盖着厚厚白布的家具轮廓。空气冰冷,带着陈年石料和遥远尘埃的气息,还有一种更幽微的、如同巨大野兽在深穴中沉睡时呼出的、带着淡淡麝香和铁锈味的温热吐息。
她穿着简单的亚麻长裙,与这宏伟却死寂的环境格格不入。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看着自己倒映在地面上的影子,那影子边缘似乎比平常更模糊一些,微微地晃动,如同水中的倒影被无形的涟漪扰动。
“贝拉小姐。”一个低沉、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贝拉猛地转身。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大厅深处幽暗的拱门阴影中缓缓走出。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礼服,身形挺拔,步伐沉稳有力。光线逐渐勾勒出他的轮廓——宽厚的肩膀,修长的身形,以及…那张隐藏在阴影中的脸。当他完全步入大厅中央水晶吊灯的光晕下时,贝拉的心脏骤然收紧。
那不是一张人类的脸。至少,不完全是。
浓密的、如同狮鬃般的深棕色毛发覆盖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高挺的鼻梁和一双深邃得如同夜空、此刻正温和地注视着她的眼睛。那眼睛是奇异的琥珀色,瞳孔深处仿佛有熔金流淌,带着一种古老而智慧的沉静光芒。他的下颌线条刚硬,嘴唇的轮廓在毛发下若隐若现。他的双手也异于常人,指节粗大,覆盖着同样的深棕色毛发,指甲厚实而锐利,如同猛兽的利爪,此刻却优雅地交叠在身前。
野兽。或者说,拥有野兽形态的王子。他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微微颔首:“欢迎来到我的城堡,贝拉小姐。希望…这里不会让你感到太过不适。”
贝拉强迫自己压下喉咙口的惊呼和本能的后退冲动。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谢谢您,王子殿下。这里…很宏伟。”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他覆盖着浓密毛发的脸庞和那双异于常人的手。
野兽王子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微微侧过头,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像是羞赧,又像是某种深沉的痛楚。“请原谅我的…形态。”他的声音低沉,“一个古老的诅咒。它剥夺了我人类的模样,却无法禁锢我的灵魂和…对知识与美的渴求。”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贝拉随身携带的那本厚厚书籍上,“我听说你喜爱阅读。这座城堡的图书馆,或许能让你找到些许慰藉。”
他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属于野兽的优雅。
贝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奇心和对书籍的渴望暂时压倒了恐惧。她跟随野兽王子穿过空旷的大厅,踏上盘旋而上的石阶。石阶两侧墙壁上悬挂着巨大的、描绘着森林与狩猎场景的挂毯,色彩早已黯淡,画面中那些奔腾的野兽和猎人的身影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模糊而诡异。
图书馆位于城堡最高的塔楼。推开沉重的橡木门,一股混合着陈旧纸张、皮革装订、干燥木料和淡淡霉味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巨大的穹顶下,是如同森林般层层叠叠、高耸至天花板的橡木书架。成千上万的书籍如同沉睡的古老灵魂,安静地栖息在书架上。阳光透过高耸的彩色玻璃窗投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光柱中形成迷离的光晕。
贝拉瞬间被这浩瀚的书海震撼了。她忘记了恐惧,忘记了身边那个形态可怖的王子,如同归林的鸟儿般,带着惊喜和虔诚,走向最近的书架,指尖拂过那些古老书脊上烫金的文字。
野兽王子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她沉浸在书海中的背影。琥珀色的眼眸中,那份温和的沉静之下,似乎有什么更深沉、更炽热的东西在涌动。他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翻开一本厚重的古籍,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在书页的微光中显得格外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混合着某种强烈的、近乎痛苦的渴望,在他胸腔深处翻腾。
日子在书页的翻动声中悄然流逝。贝拉逐渐习惯了城堡的寂静和野兽王子的存在。他沉默寡言,却总是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她需要一盏更亮的灯时,在她够不到高处的书籍时,在她被某个晦涩段落困扰时。他渊博的知识如同这座图书馆本身一样深不可测,总能给她带来意想不到的启发。他看向她的眼神,也从最初的温和沉静,渐渐染上了难以掩饰的炽热和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
贝拉发现自己不再那么惧怕他。她甚至开始欣赏他那份异于常人的力量和隐藏在粗犷外表下的细腻心思。然而,城堡深处那种无形的、如同巨大野兽沉睡般的压力感始终存在。尤其是在深夜,当她独自躺在客房里那张宽大柔软的床上时,窗外呼啸的风声穿过塔楼的缝隙,发出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呜咽,总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不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一个雷雨交加的深夜。狂风如同失控的巨兽,疯狂地撞击着城堡厚重的石墙和彩色玻璃窗,发出令人心悸的轰鸣。惨白的闪电一次次撕裂漆黑的夜幕,瞬间将房间映照得如同白昼,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没。震耳欲聋的雷声在头顶炸响,仿佛要将整个塔楼劈开。
贝拉蜷缩在厚重的羽绒被里,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每一次闪电亮起,她都能清晰地看到窗外疯狂摇曳的树影,如同无数张牙舞爪的鬼魅。每一次雷声炸响,都让她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她紧紧闭着眼睛,试图用被子蒙住头,隔绝那可怕的声音和光影。
就在这时,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野兽王子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并未完全进入房间,只是站在门槛的阴影里。琥珀色的眼眸在闪电的瞬间亮光中,闪烁着一种非人的、如同熔岩般炽热的金光!那光芒锐利、充满野性,带着一种捕食者锁定猎物般的绝对专注和…一种近乎本能的保护欲!
“贝拉?”他的声音低沉,带着雷雨也无法掩盖的穿透力,穿透了被子的阻隔,“你还好吗?”
贝拉猛地掀开被子,在又一次闪电的惨白光芒中,她看到了门口那双燃烧着熔金光芒的眼睛!那绝非人类的眼神!充满了原始的、令人心悸的野性和力量!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身体本能地向后缩去,撞在冰冷的雕花床头上!
野兽王子似乎被她的反应刺痛了。咸鱼墈书蛧 追嶵新璋踕他眼中的熔金光芒瞬间黯淡下去,重新变回深邃的琥珀色,但那眼神深处却充满了受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他后退了一步,高大的身影在门口显得异常落寞。
“对不起…吓到你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压抑的痛苦,“我只是…担心你。”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暴风雨本身,包含了关切、失落、以及一种被深深压抑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炽热情感。然后,他沉默地转身,消失在门外走廊的黑暗中,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贝拉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久久无法平息。刚才那双熔金般的、充满野性的眼睛,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她的脑海里。恐惧之余,一种强烈的愧疚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她的心。她伤害了他。她看到了他眼中那份深沉的失落。她蜷缩在冰冷的床头,听着窗外依旧肆虐的风雨,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座城堡的诅咒,远非仅仅是改变一个人的外貌那么简单。它禁锢着一个强大而痛苦的灵魂,而那灵魂深处燃烧的火焰,一旦失控,足以焚毁一切。
贝拉猛地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淋漓。梦中那双熔金般的、充满野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带着要将她吞噬的疯狂光芒。她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自己的后背。就在刚才惊醒的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后背肩胛骨之间传来一阵极其尖锐、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的剧痛!那痛感是如此真实,如此强烈,瞬间驱散了梦境的余悸!
她挣扎着坐起身,顾不上穿鞋,赤着脚踉踉跄跄地冲到房间角落那面巨大的、镶嵌在雕花铜框里的落地镜前。她颤抖着双手,艰难地反手撩起自己睡裙的后背。
镜子里,映出她光洁白皙的后背肌肤。然而,就在肩胛骨正中间的位置,一个清晰的图案赫然在目!
那是一个野兽头颅的轮廓!
线条简洁却充满力量感,如同最古老洞穴壁画上的图腾。它并非静止的纹身,更像是一个刚刚烙印上去的、还带着灼热痛感的印记!边缘的皮肤微微发红、肿胀,甚至能感觉到皮下的血管在突突跳动!那野兽头颅的轮廓在镜中微微扭曲着,仿佛在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而起伏!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滚烫、刺痛和一种…诡异的、如同活物在皮肤下蠕动的麻痒感,正从那印记处源源不断地传来!
贝拉惊恐地瞪大眼睛,手指颤抖着想要触碰那印记,却在即将触及的瞬间猛地缩回!她害怕!害怕那灼痛感,更害怕那印记中蕴含的、如同活物般的诡异气息!
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镜子,试图用目光去捕捉那印记。但那位置太刁钻,她只能徒劳地扭动身体,反而牵动了印记处的皮肤,带来一阵更加剧烈的刺痛!
“啊!”她痛呼出声,身体因剧痛而微微蜷缩。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在她身后的地板上,月光透过高窗洒落的地方,她的影子旁边,赫然多了一个巨大的、清晰的野兽头颅投影!
那投影并非她后背印记的简单放大!它更加立体,更加狰狞!巨大的、覆盖着浓密鬃毛的头颅轮廓,张开着布满利齿的巨口,喉咙深处仿佛有低沉的咆哮在酝酿!那投影的边缘微微晃动,如同水波荡漾,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活物气息!
贝拉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猛地转身看向身后——空无一物!只有冰冷的墙壁和洒落的月光!
!她再猛地回头看向地面——那个狰狞的野兽头颅投影,依旧清晰地烙印在月光中,就在她的脚边!它似乎…还微微侧了侧头,那双空洞的、由阴影构成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
贝拉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她再也无法承受这恐怖的景象,转身疯狂地冲出房间!赤脚踩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凌乱的“啪嗒”声,在死寂的城堡走廊里激起令人心悸的回响!
她不顾一切地奔跑,只想逃离那个房间,逃离那个恐怖的投影!她冲下盘旋的楼梯,穿过空旷得如同墓穴般的大厅,最后猛地撞开了图书馆那扇沉重的橡木门!
“砰!”
门板撞击在石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图书馆里一片死寂。只有高窗外透进来的、冰冷的月光,在层层叠叠的书架上投下扭曲怪诞的阴影。贝拉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如同擂鼓般撞击着胸腔。她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巨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的阴影仿佛随时会活过来将她吞噬。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在靠近最里面一排书架的地面上,月光照亮的地方,那个狰狞的野兽头颅投影,再次清晰地出现了!就在她的影子旁边!
“不!滚开!”贝拉崩溃地尖叫,身体紧紧贴着门板,试图远离那个投影。
然而,那投影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开始缓缓移动!它如同拥有生命般,从月光中“游”了出来,顺着冰冷的地面,朝着她…不,是朝着那排最深处、布满了厚重尘埃和蛛网的书架“游”去!
贝拉惊恐地看着那投影移动的方向。那排书架…她从未靠近过。那里散发着一种更加古老、更加不祥的气息。但此刻,一种强烈的、无法抗拒的冲动驱使着她——跟着它!必须跟着它!
她颤抖着,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的木偶,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朝着那排被阴影和尘埃笼罩的书架走去。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月光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在死寂的图书馆里如同惊雷。
野兽头颅的投影最终停在了书架最底层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那里堆放着几卷被厚厚灰尘覆盖、用不知名黑色皮革包裹的卷轴,卷轴的边缘已经破损,露出里面泛黄脆弱的纸张。
投影停在那里,不再移动。它巨大的、由阴影构成的野兽头颅微微昂起,空洞的“眼睛”似乎在凝视着贝拉。
贝拉的心脏狂跳着,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蹲下身,颤抖的手指拂开卷轴上厚厚的灰尘。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腐朽皮革、霉菌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血腥味扑面而来。她强忍着恶心,小心翼翼地解开系着卷轴的、早已失去韧性的黑色丝带。
卷轴在她手中极其缓慢地展开。脆弱的纸张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上面是用一种早已失传的、如同蛇形般扭曲的暗红色文字书写的记录。贝拉看不懂那些文字,但卷轴旁边,用同样暗红色的颜料绘制着一幅极其诡异的插图!
插图中,一个赤裸后背的人影跪伏在地。在他的后背上,一个与贝拉印记几乎一模一样的野兽头颅图案清晰可见!然而,更恐怖的是,那图案并非仅仅是纹身!从图案的深处,无数根如同血管、神经或某种植物根须般的暗红色细线,如同活物般钻出皮肤,深深地扎入跪伏者的脊椎、肋骨、乃至头颅之中!那些细线如同贪婪的寄生虫,将宿主与背上的兽影牢牢地、不可分割地连接在一起!插图下方,用通用语潦草地标注着一行小字:
“共生之契:兽影入魂,血肉相连。欲除其影,必碎己身。”
贝拉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她猛地丢开那恐怖的卷轴,如同丢掉一块烧红的烙铁!卷轴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图书馆里激起回音。
她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书架上,震落一片灰尘。她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勉强压抑住即将冲口而出的尖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铁钳,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终于明白了!那不是简单的纹身!那是诅咒!是契约!是那个野兽王子强行烙印在她灵魂深处的枷锁!是共生!是血肉相连!想要摆脱它?除非将自己撕碎!
“不…不…”她无声地呜咽着,泪水汹涌而出。她靠着书架缓缓滑坐在地,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仿佛已经看到无数根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的细线,正从后背那个灼痛的印记深处钻出,贪婪地刺入她的骨骼、她的内脏、她的大脑…
就在这时,后背肩胛骨之间的印记猛地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如同被无数根烧红钢针同时攒刺的剧痛!那痛感如此尖锐、如此狂暴,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从身体里硬生生撕扯出来!
“呃啊——!”贝拉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她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双手疯狂地抓向自己的后背!指甲狠狠地抠进肩胛骨之间的皮肤!
“撕拉!”
一声令人牙酸的、如同坚韧皮革被强行撕裂的声响!
贝拉后背肩胛骨之间的皮肤,竟然被她自己的指甲硬生生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她的睡裙!然而,在那翻开的、血肉模糊的伤口深处,没有肌肉,没有骨骼!
在那血肉之下,赫然是无数根疯狂扭动、闪烁着暗红色幽光的、如同活物般的血管状丝线!它们如同受惊的蛇群,在伤口深处狂乱地舞动、纠缠!而在那团疯狂扭动的暗红色丝线中央,一个更加清晰、更加狰狞的野兽头颅轮廓,正透过翻开的皮肉,死死地“盯”着贝拉!那轮廓的“眼睛”位置,两点猩红的光芒骤然亮起,如同地狱深渊中睁开的恶魔之眼!
贝拉透过指缝,看到了镜中自己后背那恐怖的景象!看到了那血肉之下疯狂扭动的暗红丝线!看到了那两点猩红的、充满恶意的光芒!
巨大的恐惧和剧痛彻底摧毁了她的理智。她发出一声绝望到极致的、如同灵魂被碾碎的尖啸,身体在冰冷的图书馆地面上剧烈地抽搐、痉挛,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迅速坠入无边的黑暗深渊。
在她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她仿佛听到一个低沉、沙哑、带着非人咆哮和一丝熟悉音调的混合声音,在她灵魂深处轰然响起:
“我的…贝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