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的一个冬夜,医馆已经关了门。
窗外飘着细密的雪花,这是省城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我坐在炉边整理药材,周老先生在里屋看书,医馆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炭火噼啪的轻响。
就在这时,电话铃突然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起身接起电话:“喂?”
“三钱哥。”是简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激动,又有些颤抖,“你现在能来我家一趟吗?”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已经晚上九点多了:“现在?出什么事了?”
“你来了就知道了。”简宁说,“好事。”
我犹豫了一下:“好,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我跟周老先生说了一声。周老先生从里屋出来,递给我一把伞:“这么晚了,路上小心。”
我接过伞:“简宁说有好事,应该没事。”
“去吧。”周老先生点点头,“早去早回。”
我披上外套,撑起伞走进雪夜。雪花在路灯下飞舞,像无数细碎的羽毛。街道上行人稀少,只有偶尔驶过的车辆溅起细小的雪沫。
简宁家离医馆不近,坐公交车也得四十分钟。但雪天路滑,车开的很慢,将近一个小时才到。
敲开门,简宁站在门口,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喜悦。她身后,客厅的灯光明亮温暖。
“三钱哥,快进来。”简宁把我拉进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雪。
我抖了抖伞上的雪,这才注意到客厅里的情景——简宁的母亲,那个常年卧床的女人,此刻正坐在轮椅上,身上披着厚厚的毛毯,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但让我惊讶的还不是这个。
而是轮椅的位置。
轮椅停在客厅中央,离卧室门口至少有五六米的距离。而以往简宁母亲要出卧室,都需要简宁先把轮椅推到床边,再费力地把她扶上去。
“阿姨,您”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简宁的母亲笑了笑,声音虽然虚弱,但清晰:“三钱,你来了。”
“妈,你快给三钱哥看看。”简宁走到母亲身边,蹲下身,握住她的手,“来,就像刚才那样。”
简宁的母亲点点头,双手扶住轮椅扶手,深吸一口气,然后——她慢慢地、慢慢地站了起来!
我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她的腿在颤抖,但确实支撑住了身体的重量。然后,她扶着轮椅,小心翼翼地往前迈了一步。
一步。
又一步。
她就这样扶着轮椅,从客厅中央,一步一步地挪到了沙发边。然后缓缓坐下,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脸上的笑容却无比灿烂。
“三钱哥,你看到了吗?”简宁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妈今天下午突然说想试试,我就扶着她。结果她真的站起来了!还能扶着轮椅走路!她自己从卧室走到客厅的!”
我走上前,在简宁母亲身边蹲下:“阿姨,我能给您把个脉吗?”
“好。”她伸出手。
手指搭上她的手腕,我闭上眼睛,专注感受指下的脉动。
脉象依然虚弱,但比几个月前有力多了。最重要的是,那种沉滞不畅的感觉减轻了,气血开始有流动的迹象。
“太好了。”我睁开眼,由衷地说,“阿姨,您的身体在恢复。”
“都是周老先生开的药管用。”简宁的母亲说,“还有你,经常来看我,给我做推拿。”
“是您自己有毅力。”我说,“卧床这么久,肌肉没有完全萎缩,说明您一直在坚持活动。”
简宁抹了抹眼泪:“三钱哥,你不知道,我妈这几个月可努力了。每天坚持在床上活动手脚,哪怕再难受也不停。有时候我看她疼得满头大汗,让她休息,她都不肯。
“不坚持怎么行。”简宁的母亲轻声说,“我还要看着宁宁考上高中,考上大学,看着她嫁人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就这么躺一辈子。”
我的眼眶也有些发热。
几个月前,我第一次来这个家时,简宁的母亲躺在床上,面色灰败,说话都有气无力。那时我以为,她能维持现状就不错了。
没想到,生命的韧性如此强大。
“周老先生知道了吗?”我问。
“还没来得及告诉他。”简宁说,“第一个就想让你知道。要不是你一直鼓励我们,我妈可能早就放弃了。”
我摇摇头:“是你们自己的功劳。”
我们在客厅里聊了很久。简宁的母亲精神状态很好,说了很多话——关于简宁小时候的趣事,关于她年轻时的梦想,关于对未来小小的期待。
虽然只是能扶着轮椅走几步,但对这个卧床多年的女人来说,这已经是奇迹了。
离开简宁家时,雪已经停了。夜空清澈,繁星点点,地上的积雪映着路灯的光,整个世界安静而美好。
我走在回医馆的路上,脚步轻快。
简宁母亲的康复,让我看到了医学的意义——不仅仅是治病,更是给人希望。
,!
回到医馆,周老先生还没睡,正在等我。
“怎么样?”他问。
我把看到的情况详细说了一遍。周老先生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好。明天我再去看看,调整一下方子。”
“周老先生,”我忍不住问,“您觉得阿姨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能自己走路吗?”
“难说。”周老先生实话实说,“卧床太久了,肌肉萎缩,神经功能也受损。能扶着东西走几步,已经是奇迹。但要完全恢复需要时间,也需要运气。”
他顿了顿,又说:“但医学就是这样——有时要实事求是,有时也要相信奇迹。她能有今天的进步,说明身体还有潜能。我们做医生的,就是要帮她把潜能激发出来。”
我点点头,记在心里。
第二天一早,周老先生和我一起去了简宁家。看到简宁母亲扶着轮椅走路的样子,周老先生脸上露出了罕见的笑容。
他重新把了脉,调整了药方。又教了简宁一套更有效的康复按摩手法,让我每天过来帮忙。
“还有,”周老先生想了想,“您这种情况,最好还是让医院的主治医生也知道。中西医结合,效果会更好。”
简宁有些犹豫:“可是陈主任之前说,我妈的情况很难有太大改善”
“那是之前。”周老先生说,“现在情况变了,治疗方案也应该调整。这样,我联系陈主任,约个时间,我们一起谈谈。”
从简宁家出来后,周老先生直接去了附近的公用电话亭。他拨通了医院的电话,找到了陈主任。
“陈主任吗?我是周济民啊对,有些新情况想跟您沟通好的,下午三点,我们在医院见。”
挂了电话,周老先生对我说:“下午你跟我一起去医院。把简宁母亲这段时间的病情变化,详细跟陈主任说说。”
“好。”我点头。
下午三点,我们准时到了省人民医院康复科。
“周老先生,好久不见。”陈主任和周老先生握了握手,“您电话里说病情有变化?”
“是的。”周老先生说,“这是我徒弟赵三钱,这段时间一直是他在跟进情况。三钱,你来说。”
我有些紧张,但看到周老先生鼓励的眼神,定了定神,开始汇报:“陈主任,简宁母亲这几个月一直服用我们医馆开的方子,同时配合推拿按摩。昨天,她突然能扶着轮椅站起来了,还能走几步”
我把详细情况说了一遍,包括脉象变化、精神状态改善、食欲睡眠好转等。
陈主任听得很认真,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等我说完,他推了推眼镜:“这确实是个好消息。她的病例我印象深刻,肌肉严重萎缩,神经功能受损。按照西医的评估,能维持现状就不错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但医学就是这样,总有意想不到的情况。既然她现在有了进步,我们就应该调整治疗方案。”
“陈主任有什么建议?”周老先生问。
“我想给她安排一次全面的复查。”陈主任说,“肌电图、神经传导速度、肌肉力量测试看看具体恢复到了什么程度。然后根据结果,制定新的康复计划。”
他看向周老先生:“周老,您的中药方子能不能给我看看?我想了解一下用药思路。”
周老先生把调整后的方子递过去。陈主任仔细看了一遍,点点头:“益气养血,活血通络这个思路很好。西药方面,我可以把神经营养药物的剂量调整一下,再增加一些促进神经修复的。”
“康复训练呢?”我问。
“康复训练要更科学。”陈主任说,“不能光靠毅力硬撑。我让康复治疗师制定一个详细的计划,包括肌肉力量训练、平衡训练、步态训练每周来医院两次,其余时间在家按照计划练习。”
他又看向周老先生:“周老,您看这样安排可以吗?中西医结合,药物、针灸、康复训练三管齐下。”
周老先生点点头:“这样最好。各展所长,都是为了病人。”
我们谈了一个多小时,确定了详细的治疗方案。陈主任还特别强调:“这个阶段很关键,既要积极,又不能冒进。如果训练过度,可能导致肌肉拉伤,反而影响恢复。”
离开医院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夕阳西下,天空被染成橘红色。
这正是:
朔雪初飘夜叩门,寒门灯暖喜盈樽。
久疴慈母离床榻,微步蹒跚倚玉轮。
汤剂曾调沉疴起,推拿更助气津存。
中西共策康庄路,一抹斜阳照暖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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