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心潭恢复澄澈,灵气如甘霖般滋养着在场的每一个生灵。我们瘫在湿漉漉的石台上,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喜悦交织。九尾狐将依旧昏迷的小礌小心地放在一块干燥处,用干净的衣角擦拭它灰扑扑的鳞片。
“小礌怎么样了?”我凑过去,心揪着。
九尾狐指尖泛起极淡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幻术微光,轻轻探查:“生命力很弱,像是…本源消耗过度。它的能力太逆天了,改变大片水域的物理性质这恐怕触及了某种大地或水土的法则,代价不小。”她声音里满是心疼。
我轻轻抚摸小礌冰凉的身体,想起它最后那一声用尽全力的“咕啾”和骤然爆发的土黄光芒。“它救了所有人。”我低声道,心中除了感激,更有沉甸甸的责任感。必须找到办法让它恢复。
“咦?”正在检查‘拙’的苏灵均忽然出声,他指着石台边缘,靠近原本泉眼的位置。那里,在清澈泉水的冲刷下,显露出来一些原本被污垢和青苔覆盖的、极其古拙的刻痕。
我们凑过去。刻痕非常古老,线条简洁却充满力量,与‘拙’坛身上新生的一些纹路竟隐隐呼应。刻的似乎是某种祭祀或净化的场景?有渺小的人形向一个类似泉眼的图案跪拜,泉眼上方,则是一个模糊的、承载着光芒的容器虚影。
“‘载光之器,镇于灵源,涤荡寰宇,守一方清平’。”苏灵均辨认着旁边同样古老的铭文,断断续续地念出,眼中惊疑不定,“这记载难道这‘净心潭’,古时就是用一件类似‘玉坛’的宝物镇守,定期举行净化仪式?‘拙’难道与这有关联?”
这个猜想让我们心头一震。‘拙’的来历一直神秘,它曾是“摇篮”的一部分,能孕育灵性,如今又展现出如此强的净化容纳特性,还与这古祭坛的记载吻合。
‘拙’似乎感应到我们的讨论,坛身微光柔和地闪烁了一下,传递出一段夹杂着古老记忆碎片的意念:
“熟悉又不记得,很久以前好像在这里沉睡,过分担净化”
信息依旧模糊,但指向性更明确了。‘拙’很可能与这云梦泽净心潭有极深的渊源,甚至可能就是古代用来镇守此地的“载光之器”!只是后来因为某种原因(或许是“摇篮”破碎?)流落他处,直到被“摇篮”碎片吸引,又因缘际会回到这里,并完成了对污染源的净化与吞噬。
“看来,‘摇篮’碎片指引我们来此,并非偶然。”狰兽沉声道,它的烛龙之鳞在净化后的灵气环境中,似乎也变得更加温润明亮,“像是在回收散落的力量,修补古老的脉络。”
这个发现让我们对“摇篮”和自身使命的认知又深了一层。我们不仅仅是在收集碎片修复一个“母体”,更可能是在参与一项自远古延续下来的、净化与守护的宏大工程。
“先别想那么远,”苏灵均虽然也震惊,但更务实,“眼下最要紧的是离开。净心潭恢复,这核心区域的异常灵气波动可能会平息,但外围那些被惊扰的东西未必会立刻安分。而且”他看了看我们狼狈的样子和破碎的船只,“我们得想办法回青瓷镇。”
是啊,船没了,物资大部分也沉了水。虽然‘拙’修复了,小礌昏迷,大家也个个带伤,精疲力尽。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趴着的饕餮,忽然抽了抽鼻子,独眼望向净心潭一侧被莲叶掩映的水道,那里雾气相对稀薄。
“那边有‘路’的味道。”饕餮瓮声瓮气地说。
“路?”我们顺着它的目光看去,除了莲叶和水,什么也看不见。
“不是人走的路是水下面有石头排列的味道,很古老,通向一个让我感觉‘能吃’的方向。”饕餮努力表达着它独特的感知。作为吞噬概念的化身,它对能量流动和物质“存在”的感知方式与我们迥异。
“难道是古代祭祀或运送物资留下的水下栈道或通道?”苏灵均猜测,“云梦泽水道变迁极大,古河道沉入水底很正常。如果真有或许是一条相对安全的捷径?”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我们决定相信饕餮的“吃货直觉”。简单处理了伤口,我将依旧昏迷的小礌小心裹好贴身携带,‘拙’则被我抱在怀中,它散发出的温润玉光能驱散一些阴湿寒气。
在饕餮的指引下,我们涉水(好在经过净化,潭边水不深)走向那片莲叶丛。拨开密密的荷叶,水下的景象逐渐清晰。果然,在清澈见底的水下,隐约可见一条由平整的青色条石铺就的小径,宽约三尺,蜿蜒伸向迷雾深处。石缝间长满柔软的水草,但整体结构完好,散发着淡淡的、与‘拙’和石台刻痕类似的古朴气息。
“就是这里!”苏灵均兴奋道,“这很可能是古云梦国祭祀‘净心潭’时使用的神道!沿着它走,说不定能直接通往外围某个已知的古代祭祀点,比我们在迷宫般的泽区乱闯安全多了!”
事不宜迟。我们依次下水,沿着这条淹没在水下尺许的古老石径,小心翼翼地向深处走去。石径似乎有某种力量,走在其上,周围的潭水异常平静,连水下的暗流都感觉不到,仿佛被无形之力抚平。两侧的莲花也开得格外圣洁,幽香扑鼻。
行走在这静谧而神秘的古神道上,虽然身体疲惫,精神却有种被净化的安宁。怀中‘拙’的微光与脚下石径隐隐共鸣,仿佛在确认着久远的联系。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时间感在净心潭区域似乎恢复了正常),前方的雾气中再次出现陆地轮廓,并且能听到隐约的、有规律的水浪拍岸声,还有淡淡的海腥气?云梦泽深处怎么会有海腥气?
我们加快脚步。石径的尽头,连接着一处小小的、由白色细沙组成的滩涂,滩涂后方,是一片低矮的、奇特的礁石区,礁石呈暗红色,布满孔洞。更远处,水汽氤氲,雾气浓重,但水声澎湃,竟像是湖泊与某种更大水域的交界?
“这里是‘泽眼’?”苏灵均打量着四周,尤其是那些暗红礁石和空气里的海腥味,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传说云梦大泽深处,有地下暗河与古海残留的‘海眼’相连,吞吐水汽,形成独特的‘泽中海’景象,我只当是古人夸大,没想到竟然真的存在!”
“泽中海?”九尾狐好奇地张望。
“可以理解为大泽内部一个相对独立的小型‘咸水湖’或‘海子’,受地下海水影响,生态与外围淡水泽区完全不同。”苏灵均解释道,“这种地方往往自成一体,更加封闭,也可能孕育出更独特…或更危险的东西。”
正说着,前方礁石区的水面突然“哗啦”一声,一道修长的、闪烁着银蓝色鳞光的影子跃出水面,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又轻盈地落回水中,速度极快。
“是银线梭鱼!泽中海的特产,味道极其鲜美!”苏灵均眼睛一亮,随即又苦笑,“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好吃?”饕餮的独眼瞬间亮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水面,喉咙里发出咕噜声。
“别乱来!”我赶紧按住它,“这里情况不明,先找出去的路!”
我们登上滩涂,观察地形。这片“泽眼”面积似乎不小,三面被更高的、长满蕨类植物的湿滑岩壁环绕,只有我们来的水道和另一侧一个更加宽阔、水流湍急的出口。出口外水声轰鸣,雾气弥漫,看不真切。
“从那个出口出去,水流这么急,很可能是通往某条主河道或直接进入云梦泽更深处。”苏灵均判断,“我们最好先在这里休整一下,恢复体力,也想想办法。没有船,贸然进入急流太危险。”
也只能如此。我们在滩涂较高处找了块相对干燥的礁石背面坐下,清点所剩无几的物资,只有苏灵均贴身带着的一点伤药、火折子和那把短刀,以及我怀里《山海经》和‘拙’。食物和水全靠这“泽中海”了,希望能找到能吃的。
狰兽主动承担起警戒任务。九尾狐继续照顾小礌,尝试用更温和的幻术滋润它的精神。苏灵均则用短刀削尖木棍,打算去浅水区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叉到鱼。饕餮眼巴巴地跟在他后面,被我一再警告“不许擅自下水抓鱼”才悻悻地趴在岸边,独眼死死盯着水面。
我抱着‘拙’,靠在礁石上,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今日经历实在太过凶险跌宕。我抚摸着‘拙’温润的坛身,它传递来安稳平和的意念,像在无声地安慰。
“老大,” 讹兽的声音在脑海响起,这次没有了惯常的嘻哈节奏,显得很严肃,“刚才净化过程中,我捕捉到那污染源核心的一段极其短暂的、混乱的数据残响。虽然无法完全解析,但里面反复出现一个扭曲的意象像是一棵‘倒生’的、根须扎入无数世界的‘树’,以及一种冰冷的、俯瞰的‘视线’。和之前在漠北、青瓷镇感应到的‘腐化’同源,但更接近‘源头’的感觉yo。”
倒生的树?冰冷的视线?这描述让我想起狰兽之前提到的、烛龙之鳞记忆碎片中关于“门”的崩塌和“腐化”蔓延的景象。
“能确定方位吗?或者任何关联线索?”我急忙在心中追问。
“没有明确坐标。但那‘视线’的感觉…很奇怪,不像是来自我们通常理解的三维空间某个点,更像是一种高位存在的‘关注’或‘标记’。污染源像是被‘投送’或‘诱导’到特定地点的,比如星殒之坑、怨井,还有这净心潭都是曾经或现在灵气汇聚、法则特殊之处。这感觉像是在‘污染节点’,破坏某个网络yo。”
破坏网络,难道“摇篮”碎片、‘拙’这样的古器、净心潭这类灵源,都属于某个维持世界平衡的“网络”?黑色结晶的污染,目的就是系统性地破坏这个网络?
这个猜想让我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面对的敌人,其规模和层次,远超想象。
“继续分析,有任何新发现立刻告诉我。”陈平安嘱咐讹兽。
“收到yo。另外,小礌的状态数据很不稳定,它的生命特征正在以极缓慢的速度恢复,但体内似乎有某种‘法则烙印’因为过度使用而被激活,正在缓慢重组这过程很微妙,最好别用外力强行干扰,等它自然苏醒。”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陈平安点点头,看向九尾狐怀中那小小的、沉寂的身影,心中祈祷它能平安度过此劫。
这时,苏灵均那边传来一声轻呼,接着是水花翻腾的声音。我们扭头看去,只见他用削尖的木棍,竟然真的刺中了一条两尺来长、银光闪闪的大鱼!那鱼力气不小,拼命挣扎。
饕餮“嗷”一声就扑了过去,口水都快流成河了。
“别急别急!烤熟了再吃!”苏灵均好不容易制服了鱼,拖上岸,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有食物,总归是好事。
很快,篝火燃起(用干燥的苔藓和捡拾的浮木),烤鱼的香气弥漫开来,驱散了一些阴冷和疲惫。银线梭鱼肉质细嫩,脂肪丰厚,烤熟后异常鲜美,虽然没有调料,但对饥肠辘辘的我们来说已是无上美味。饕餮分到了最大的一块,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暂时忘记了嘴上的伤。
我们也分食了鱼肉,热食下肚,精神和体力都恢复了不少。九尾狐细心地挑出最嫩的鱼肉,碾成泥,试图喂给小礌,但它依旧昏迷,只能作罢。
吃饱后,倦意更浓。狰兽表示它可以守夜,让我们休息。苏灵均也主动分担。我和九尾狐、饕餮便围着篝火,裹着半干的衣服,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沉骨林”下行走的巨大骨影,一会儿是净心潭中扭曲的污染核心,最后定格在一棵根须倒卷、刺破无数世界的漆黑巨树,以及树梢之上,一双冰冷无情、仿佛能冻结时空的“眼睛”。
陈平安猛地惊醒,冷汗涔涔。天光未亮,“泽眼”区域弥漫着淡淡的、带着咸腥味的晨雾。篝火已燃尽余烬。狰兽依旧警惕地守在礁石高处,苏灵均靠在一边闭目养神。
怀里,‘拙’微微动了动,传递来一丝略带急促的意念:
“水下面有东西醒了小心”
几乎同时,狰兽低吼预警:“水下有大量生命体在快速靠近!不是鱼群!”
我们立刻惊醒,抓起身边能找到的任何“武器”木棍、石头。饕餮挡在最前面,独眼死死盯着波涛渐起的水面。
“哗啦!哗啦!哗啦!”
水面破开,十几个身影跃上滩涂,将我们半包围起来。
那不是水怪,也不是“魅”。
那是人?
不,不完全是人。
它们有着大致的人形轮廓,但皮肤是湿润的、带着暗绿色泽的滑腻质感,手指脚趾间有蹼,脸颊两侧有细密的鳃裂,眼睛大而圆,瞳孔在晨光中收缩成竖线。它们手持粗糙的骨矛或磨尖的珊瑚,身上挂着贝壳、水草编织的简陋饰物,警惕而充满敌意地瞪着我们。为首的一个格外高大,头上戴着一顶用某种大型鱼头骨制成的“冠冕”,手中握着一柄镶嵌着幽蓝宝石的骨质三叉戟。
“泽精还是‘海民’?”苏灵均倒吸一口凉气,低声道,“传说泽中海有古老水族遗民没想到是真的!它们通常极度排外,视陆上生灵为敌!”
果然,那为首的高大泽民(姑且这么称呼)将骨戟指向我们,发出一串急促、尖利、音节古怪的喉音,带着明显的质问和威胁意味。
我们听不懂。但对方明显不打算友好交流,十几个泽民缓缓逼近,骨矛和武器对准了我们。
刚出狼窝,又入虎穴!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冲突一触即发之际
我怀中,刚刚修复、气息已然不同的‘拙’,突然自动悬浮而起,坛身那温润皎洁的玉光柔和地铺洒开来,照亮了滩涂,也照亮了那些泽民惊疑不定的脸。
同时,‘拙’散发出一种古老、庄严、仿佛带着云梦泽本源认可的特殊波动。
那为首的泽民首领,在看到‘拙’和感受到这股波动的瞬间,猛地瞪大了圆眼,脸上露出了极度震惊、敬畏、乃至狂热的神情?
它死死盯着‘拙’,口中发出一连串更加激动、却明显语调不同的音节,然后,在它身后所有泽民难以置信的目光中。
它,以及它身后所有的泽民,竟然对着悬浮的‘拙’,
缓缓地,单膝跪了下来。
手中武器,纷纷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