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4日。
窗外的天色阴沉沉的，厚重的云层压得很低，像是随时会塌下来。
苏然醒得很早。
身侧的床铺已经凉透了。
床头柜上留着一张便签，字迹苍劲有力，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
【早餐在保温柜，记得吃。晚上不用等我。】
苏然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片，指尖用力到有些发白。
果然。
对于江彻来说，今天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日，充斥着开不完的跨国会议和看不完的报表。
只有他一个人，傻乎乎地记着三年前那个狼狈不堪的雨夜。
苏然把便签折好，放进抽屉的最深处。
那里躺着一本厚厚的画册，封面上手绘着一只在雨中瑟瑟发抖的小黑猫，和一只撑着黑伞的大手。
他洗漱，喂猫，吃饭。
机械地重复着日常琐事。
小墨似乎察觉到了主人的低气压，乖巧地蹭着他的脚踝，没有像往常那样上蹿下跳。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
墙上的挂钟指针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苏然的心尖上。
下午四点。
门铃突兀地响了起来。
苏然愣了一下，以为是林舟又来蹭饭，或者顾辞落下了什么东西。
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穿着笔挺的制服，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礼盒。
“苏先生，这是江总让我送来的。”
苏然有些茫然地接过盒子。
“江彻？”
“江总说，请您换上里面的衣服，车在楼下等您。”
那人说完，微微欠身，转身离开。
苏然关上门，手指颤抖着解开礼盒上的丝带。
盒盖掀开。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套衣服。
不是什么昂贵的高定西装，也不是当季的新款潮牌。
而是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卫衣，一条磨损了裤脚的牛仔裤。
还有那件……
蓝白相间的便利店员工马甲。
苏然的瞳孔猛地收缩。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他。
这是三年前，他在那家24小时便利店打工时穿的衣服。
那时候他穷困潦倒，每天为了生计奔波，这套衣服是他唯一的体面。
江彻这是什么意思？
羞辱？
还是怀旧？
苏然抿着唇，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肋骨。
他换上了那身衣服。
卫衣有些短了，袖口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马甲穿在身上，带着一股久违的粗糙感。
镜子里的那个人，仿佛穿越了时空，变回了那个满身是刺、却又脆弱不堪的少年。
苏然深吸一口气，抱起抽屉里的画册，推门走了出去。
黑色的迈巴赫停在楼下。
司机一路无话，车子平稳地穿过繁华的市区，驶向那个苏然曾经无比熟悉，却又刻意回避的老街区。
天色渐晚。
路灯一盏盏亮起，昏黄的光晕在潮湿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车子在街角停下。
“苏先生，到了。”
苏然推门下车。
那家便利店还亮着灯。
招牌有些旧了，上面的“24h”字样缺了一角，显得有些落寞。
苏然站在门口，脚步像是灌了铅。
“叮咚——”
感应门自动滑开。
收银台后面，那个胖胖的老板正在打瞌睡，听到声音猛地惊醒，习惯性地喊了一句。
“欢迎光临！”
看清来人时，老板瞪大了眼睛，嘴里的瓜子壳掉在了地上。
“小苏？！”
老板从柜台后绕出来，上下打量着苏然，脸上堆满了惊喜的褶子。
“哎哟，真是你啊！我还以为我看花眼了呢！这都多少年没见了，怎么穿成这样？”
苏然有些局促地扯了扯身上的马甲。
“老板，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听说你现在出息了，成大设计师了？”
老板笑得合不拢嘴，拍了拍苏然的肩膀。
“今天这是……回来体验生活？”
苏然刚想解释。
门口的风铃再次响起。
“叮咚——”
一股寒意裹挟着湿气涌入店内。
苏然下意识地回头。
那一瞬间，世界仿佛静止了。
江彻站在门口。
没有穿平日里那些考究的三件套西装，也没有打领带。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领口竖起，遮住了半个下巴。头发有些凌乱，沾染着几丝水汽。
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
水珠顺着伞尖滴落在地砖上，晕开一小滩深色的痕迹。
那双深邃的眸子，隔着货架，直直地望向苏然。
目光滚烫。
像极了三年前的那个雨夜。
那个满身戾气的男人，推开便利店的门，闯入苏然的世界。
老板看看江彻，又看看苏然，一拍大腿。
“哎哟！这不就是当年那个……那个把你领走的帅哥吗！”
江彻收了伞，迈开长腿，一步步走向收银台。
皮鞋踩在地砖上的声音，沉稳而有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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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苏然面前站定。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个窄窄的收银台。
苏然的手指紧紧抓着台面边缘，指节泛白。
“江彻……”
江彻没说话。
他转身，走到冷藏柜前。
修长的手指划过一排排花花绿绿的饮料，最后停在那款最廉价的草莓酸奶上。
他把货架上所有的草莓酸奶都拿了下来。
一共七瓶。
那是苏然当年最喜欢，却又舍不得喝的奢侈品。
江彻抱着一堆酸奶，重新回到收银台前，把它们一股脑地放在台面上。
瓶身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结账。”
江彻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苏然的眼眶突然就红了。
他颤抖着手，拿起扫码枪。
“滴。”
“滴。”
“滴。”
每一声提示音，都像是敲在他的心上。
扫完最后一瓶。
苏然抬起头，视线有些模糊。
“一共……三十五块。”
江彻从风衣口袋里掏出钱包。
不是现在的黑卡，而是几张皱巴巴的纸币。
那是他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出来的现金。
他把钱放在苏然的手心里。
温热的指尖触碰到苏然冰凉的掌心，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不用找了。”
江彻盯着他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人我也带走了。”
苏然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砸在手背上，烫得惊人。
老板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随即咧嘴笑了，识趣地钻进了后面的仓库。
“那个……我去理货，你们聊，你们聊。”
便利店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还有那一堆散发着冷气的草莓酸奶。
苏然吸了吸鼻子，有些狼狈地擦掉眼泪。
“你不是说……有跨国会议吗？”
江彻绕过收银台，走到他身边，抬手替他擦去眼角的泪痕。
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骗你的。”
“为什么？”
“想看看你会不会哭鼻子。”
“混蛋。”
苏然捶了他一下，力道轻得像是在挠痒痒。
江彻顺势握住他的手，把他拉进怀里。
熟悉的雪松味混合着雨水的潮湿气息，瞬间包裹了苏然。
“苏然。”
江彻把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声音闷闷的。
“三年前那个晚上，我推开这扇门的时候，其实没想买东西。”
苏然在他怀里蹭了蹭。
“那你进来干嘛？借伞？”
“不是。”
江彻收紧了手臂，像是要把他揉进骨血里。
“我在外面看了你半个小时。”
苏然愣住。
“我看你缩在柜台后面画画，看你偷偷吃过期的饭团，看你对着流浪猫笑。”
江彻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偏执的狠厉。
“当时我就在想，这小孩长得真招人疼。”
“我想把你绑走。”
“关在家里，只给我一个人看。”
苏然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在他以为的偶然相遇之前，江彻就已经在黑暗中注视了他那么久。
那种被野兽盯上的战栗感，此刻却变成了满满的安全感。
苏然从他怀里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
“其实……”
他咬了咬嘴唇，有些不好意思。
“那天我也觉得，你长得特别帅。”
江彻挑眉。
“只是帅？”
“还……很有钱的样子。”
苏然破涕为笑。
“我想着，要是能被这个有钱人包养就好了，哪怕只是一晚上，我就能吃顿饱饭了。”
江彻低笑出声，胸腔微微震动。
“那时候怎么不说？”
“不敢。”
苏然诚实地回答。
“怕你嫌我脏。”
江彻眼底的笑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浓重的心疼。
他低下头，狠狠地吻住了那张总是说出让人心疼话语的嘴唇。
这个吻不带任何情欲。
只有满溢出来的珍惜和爱重。
外面的雨下大了。
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模糊了城市的霓虹。
两人撑着那把黑伞，走出了便利店。
苏然手里紧紧抱着那本画册，另一只手被江彻牢牢地攥在掌心。
雨丝斜斜地飘进来，打湿了苏然的裤脚。
江彻不动声色地把伞往他那边倾斜了大半，自己的肩膀却很快被淋湿了。
“江彻。”
“嗯？”
苏然停下脚步，站在路灯下。
昏黄的光线给两人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边。
“送给你。”
苏然把画册递过去。
江彻接过，翻开第一页。
那是三年前的便利店。
少年苏然趴在柜台上，眼神空洞。
第二页。
那个高大的男人推门而入，风铃摇曳。
第三页。
男人递给他一把伞。
……
每一页，都是他们共同的回忆。
从相遇，到相知，再到相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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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页。
画的是现在的他们。
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小墨趴在脚边，阳光洒满一地。
画下面写着一行小字：
【谢谢你，捡到了破碎的我。】
江彻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行字，喉结上下滚动。
他合上画册，视线落在苏然脸上。
“苏然。”
江彻的声音有些哑。
“我也有一样东西要给你。”
苏然眨了眨眼，有些期待。
江彻伸手探进风衣口袋。
就在这时。
苏然口袋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疯狂震动起来。
那种急促的频率，打破了雨夜的旖旎。
苏然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江彻。
江彻黑着脸，从口袋里拿出一半的手又缩了回去。
“接。”
苏然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顾川”两个大字。
盛世地产的老总，江彻的死对头，也是苏然现在的甲方爸爸。
苏然按下接听键。
“喂，顾总？”
电话那头传来顾川爽朗的笑声，哪怕隔着雨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小苏啊！没打扰你过二人世界吧？”
苏然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江彻，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没……没有。”
“那就好！告诉你个好消息，咱们的‘云端花园’项目正式竣工了！验收完美通过！”
苏然眼睛一亮。
那是他独立设计的第一个地标性建筑，倾注了他半年的心血。
“真的吗？太好了！”
“真的！下周一剪彩仪式，你可是首席设计师，必须站c位！到时候媒体都会来，你得准备好发言稿啊！”
顾川的大嗓门还在继续。
“对了，顺便帮我跟江彻那个黑面神说一声，这块地皮最后还是被我做成了，让他别眼红，哈哈哈哈！”
苏然：“……”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江彻。
江彻冷笑一声，直接从苏然手里拿过手机。
“顾川。”
电话那头的笑声戛然而止。
“咳……江总也在啊？这么巧？”
“很闲？”
江彻的声音像是裹着冰碴子。
“既然‘云端花园’竣工了，那西城那个烂尾楼的项目，你也顺便接手了吧。”
说完，不等顾川哀嚎，直接挂断了电话。
苏然看着被塞回手里的手机，有些哭笑不得。
“你干嘛吓唬他。”
“他吵到我了。”
江彻理直气壮。
他重新牵起苏然的手，十指相扣。
口袋里那个丝绒盒子硌着掌心，有些微微发烫。
原本打算在这个路灯下求婚的。
气氛都被顾川那个蠢货破坏了。
江彻看着苏然脸上洋溢着的兴奋笑容——那是为了那个该死的项目。
罢了。
来日方长。
反正这个人，这辈子都只能是他的。
戒指什么时候戴上，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回家。”
江彻拉着苏然往车边走。
“回家干嘛？”
苏然还沉浸在项目竣工的喜悦中。
江彻停下脚步，回头，目光幽深地扫过苏然身上那件略显紧身的便利店马甲。
喉结微动。
“这身衣服……很适合你。”
苏然愣了一下，随即耳根爆红。
“江彻！你流氓！”
“我是合法占有。”
江彻嘴角勾起一抹邪气的笑，打开车门，把那个脸红得像番茄一样的人塞了进去。
雨还在下。
便利店门口的霓虹灯闪烁着，映照着车窗内交叠的身影。
在这个平凡而又特殊的日子里。
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