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工头那张油腻的脸在阴影里放大，满是横肉的腮帮子抖动着。
一只粗糙的大手猛地抓向苏然握着手机的手腕。
“把手机给我！”
苏然侧身一闪，后背撞上了冰冷的水泥墙。掌心全是冷汗，但他死死攥着手机没松劲。
那几个正在拆芯片的工人也围了过来，手里的电钻还在嗡嗡空转，在这狭窄的工棚里听着格外刺耳。
“小苏工，别给脸不要脸。”王工头狞笑着再次逼近，那股浓烈的劣质烟草味直冲苏然鼻腔，“这地界儿乱得很，摔一跤磕破了头，谁也说不清。”
苏然心脏狂跳，喉咙发干。他刚想大声呼救，视线余光却瞥见一道黑影从侧面的脚手架后闪了出来。
甚至没看清动作。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
王工头伸过来的那只肥手突然被人反剪到了背后，整个人像只被按住的王八，脸贴着粗糙的红砖墙嗷嗷惨叫。
“哎哟！松手！松手！断了！”
制住他的是个穿着反光背心、戴着黄色安全帽的高大男人。帽檐压得极低，甚至还戴了个防尘口罩，只露出一双藏在阴影里的眼睛。
“干活就干活，动什么手？”
男人的声音隔着口罩显得有些闷，听起来刻意压低了声线，带着一股并不熟练的粗砺感。
其余几个工人见状想冲上来。
男人抬起一只脚，也没见怎么用力，直接踹在领头那人的膝盖窝上。那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手里的电钻甩出去老远。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股子狠劲。
苏然愣住了。
这身手，这气场，真的是个普通搬运工？
“还愣着干什么？”男人没回头，闷声喊了一句，“报警。”
苏然猛地回神，迅速拨通了林舟的电话。
不出十分钟，林舟带着公园的保安队赶到了现场。看着被反剪双手的王工头和一地狼藉的零件，林舟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剩下的事我来处理。”林舟看了一眼苏然，又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那个站在角落里、此时正低头拍打裤腿灰尘的“热心工友”，“你先去检查设备。”
警察很快把骂骂咧咧的王工头带走了。
苏然惊魂未定，走到那个还在整理袖口的男人身后。
“刚才……谢谢师傅。”
男人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没有转身，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抓起旁边的一箱吸音棉就要往回廊上搬。
“这箱子重，两个人抬吧。”苏然伸手去接。
“不用。”男人侧身避开苏然的手，单手拎起那个足有五十斤重的木箱，大步流星地走向安装点。
苏然盯着那个背影。
工装背心看起来有些紧绷，勒出了宽阔挺拔的肩背线条。脚上踩着一双沾满泥点的黑色靴子，看款式像是那种专业的户外登山靴，但鞋底侧面那个极小的logo却暴露了它昂贵的身价。
苏然眯了眯眼。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这个奇怪的“工友”一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苏然指哪里，他就搬哪里。
不管是几十斤的龙骨架，还是精密的控制箱，这人都能一声不吭地扛上去，干活卖力得有点过分。甚至当苏然想要伸手去扶一下摇晃的梯子时，这人都会抢先一步用肩膀顶住，生怕苏然沾上一点灰。
空气里除了尘土味，隐约还飘散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味道。
冷冽，清苦，像是雪后的森林。
苏然站在回廊下，看着那个正在替他把遮雨布拉严实的背影，心里那个荒谬的猜测越来越清晰。
他走到一旁的临时休息桌前，倒了一杯温水。
“师傅，歇会儿，喝口水。”
男人正从梯子上下来，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他刚伸出手要去接纸杯，苏然的手腕忽然莫名其妙地抖了一下。
大半杯温水直接泼在了男人的工装裤上。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苏然嘴上说着抱歉，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对方的反应。
男人下意识地低头，本能地抬手去掸裤腿上的水渍。
随着他的动作，那截原本藏在工装袖口里的手腕露了出来。
沾着灰尘的麦色皮肤上，一块镶钻的机械表在夕阳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表盘上那复杂的星空图纹，苏然在某本顶级奢侈品杂志的封面上见过。全球限量三块，价格足以买下这整座公园的翻新权。
空气突然安静了几秒。
男人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掸水的动作僵在半空，然后迅速拉下袖口，试图遮住那块表。
“咳……没事。”他干咳一声，声音里透着显而易见的慌乱，“俺去……俺去那边看看水泥干了没。”
说着就要转身开溜。
“江总。”
苏然抱着双臂，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戏谑，“您这个月的搬砖工资，够买这表带上的一颗螺丝钉吗？”
那道高大的身影彻底定住了。
男人慢慢转过身，有些自暴自弃地摘下了安全帽和口罩。
汗水顺着江彻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那张平日里冷峻矜贵的脸此刻却涨得通红，发型也被帽子压塌了一块，看起来既狼狈又滑稽。
“你怎么看出来的？”江彻皱着眉，似乎对自己的伪装技术很有信心，“我特意换了衣服，还蹭了点灰。”
苏然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指了指江彻脚下的靴子，又指了指他的手腕。
“哪有搬运工穿限量版登山靴干活的？还有那块表……您下次微服私访，哪怕带个电子表也比这个有说服力。”
江彻低头看了一眼，有些懊恼地啧了一声。
“林舟那家伙，也不提醒我。”
他把安全帽随手扔在水泥台上，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指上的灰，“我是听说这边有点乱，怕你吃亏……本来只想看一眼就走。”
谁知道一来就撞上那群人想动手。
当时那一瞬间，江彻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直接崩断了。要是他晚来一步，苏然会怎么样？
一想到那个王工头脏兮兮的手差点碰到苏然，江彻眼底就泛起一丝未消的戾气。
“下次别这么干了。”苏然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填满了，酸酸涨涨的，“堂堂奇点科技的总裁，在工地上搬砖，被人拍到你要上头条的。”
“拍到就拍到。”江彻别过头，声音闷闷的，“谁敢动你，我就卸了他的胳膊。”
笨拙，直接，毫无技巧。
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有杀伤力。
苏然上前一步。
江彻下意识想后退：“别过来，我身上全是灰和汗，脏……”
话没说完，苏然已经张开双臂，结结实实地抱住了他。
昂贵的工装面料粗糙扎人，混合着泥土和汗水的味道并不好闻，但在那之下，依旧是苏然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冷杉气息。
苏然把脸埋在江彻胸口，听着那隔着胸腔传来的剧烈心跳声。
咚、咚、咚。
“不脏。”苏然闭上眼，手臂收紧了一些，“一点都不脏。”
江彻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他抬起那只还沾着些许灰尘的手，小心翼翼地，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珍宝一般，轻轻回抱住了苏然，下巴抵在他的发顶蹭了蹭。
夕阳的余晖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融为一体。
……
折腾了一整天，回到工作室时天已经全黑了。
江彻去浴室洗掉那一身“伪装”，苏然则在客厅整理今天的数据资料。桌角压着一叠文件，是之前那个注册公司的代理人送来的最终章程。
浴室水声停歇。
江彻擦着头发走出来，身上换回了平日里穿的居家服，那种令人压迫的气场似乎又回来了几分，只是发梢滴落的水珠让他显出几分随性的慵懒。
“这就是那个新公司的资料？”
江彻随手拿起桌上那份有些皱巴巴的文件。
“嗯，还没来得及细看。”苏然盯着电脑屏幕，头也没回，“名字我想好了，就叫‘然光设计’。虽然俗了点，但……”
身后没有回应。
刚才那种轻松的氛围像是突然被抽干了。
苏然疑惑地转过头。
只见江彻死死盯着文件上的某一页，原本柔和的表情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苏然从未见过的阴沉。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震惊、怀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怎么了？”苏然心里咯噔一下，站起身来。
江彻猛地合上文件，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风。他把那份章程直接背到身后，指节用力到泛白。
“没什么。”
江彻的声音有些发紧，他避开了苏然探寻的视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这名字……这名字挺好的。太晚了，早点休息吧。”
说完，他拿着那份文件转身走向书房，脚步匆忙得像是在逃离什么洪水猛兽。
苏然站在原地，看着紧闭的书房门，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那份文件上，除了公司章程，只有那个代理人附带的一张关于“股东背景调查”的附件。
他在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