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一角,空气凝滞。
苏然蹲在地上,指尖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屏幕碎裂的玻璃渣扎进了肉里。
一滴殷红的血珠冒了出来,顺着苍白的指尖缓缓滑落,滴在那行触目惊心的红色新闻标题上。
【江氏集团面临史上最大危机!】
血珠晕染开来,像是一个不祥的预兆。
“别发呆了!”
季扬一把拽起苏然,动作粗鲁地把他拖出了那片死寂的阅读区。
几个正在复习考研的学生皱眉抬头,图书馆管理员愤怒的目光简直要在他们背上烧出两个洞。
两人一路跑到图书馆后的梧桐树下。
这里风很大。
深秋的枯叶被卷起,噼里啪啦地拍打在脸上,生疼。
季扬喘匀了气,把自己的手机重新塞进苏然手里。
“你看清楚。”
屏幕上不仅有刺眼的红字标题,还有底下飞速刷新的评论区。
【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吸血鬼资本家,活该!】
【听说还涉嫌非法洗钱?这种人就该把牢底坐穿!】
【江氏药丸,全仓跌停,老子把首付都赔进去了,江彻还我血汗钱!】
恶评如潮水般涌动,每一条都在诅咒江彻不得好死。
苏然的手指不可抑制地痉挛。
手机屏幕惨白的光映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
那个不可一世、总是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仿佛被全世界踩在脚底。
那个只会用命令语气跟他说话,连喝冰水都要发火的男人。
现在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这不可能……”
苏然声音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
“怎么不可能?”
季扬一屁股坐在布满灰尘的花坛边沿,语气急促而尖锐。
“商场如战场,昨天还是王,今天就能成寇。而且这次性质不一样,证监会都进驻了。”
“有人要整死他。”
苏然感觉胃部一阵剧烈的抽搐。
那是熟悉的生理反应。
以前每次江彻发火,哪怕只是冷着脸皱一下眉,他的胃都会这样条件反射般地抽痛。
恐惧。
那是经年累月刻进骨子里的恐惧。
可现在,这恐惧里似乎还掺杂了别的什么东西。
酸涩,肿胀。
堵得他胸口发闷,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玻璃渣。
“他……”
苏然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他活该。”
最后,他只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三个字。
季扬愣了一下。
他盯着苏然看了几秒,突然嗤笑一声,带着几分嘲弄。
“苏然,你骗谁呢?”
季扬从口袋里摸出一盒被压扁的香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没点火,只是烦躁地咬着滤嘴。
“你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如果你真的觉得他活该,真的恨不得他死,你抖什么?”
苏然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手腕。
脉搏跳得很快,毫无章法,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在乱撞。
“我这是……被吓的。”
“是被吓的,还是怕他真的出事?”
季扬咬着烟蒂,声音含混不清,眼神却犀利如刀。
苏然别过头。
视线落在远处光秃秃的树枝上,几只麻雀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他出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被他关起来的金丝雀,现在笼子破了,我不应该高兴吗?”
“我应该放鞭炮庆祝。”
“我是自由的。”
他反复咀嚼着“自由”这两个字。
却尝不出一点甜味。
反而全是苦涩的胆汁味。
季扬叹了口气,把嘴里的烟拿下来,在手里烦躁地把玩。
“苏然,咱们别整那些虚的。”
“你觉得江彻那是把你当宠物养?”
苏然没说话,沉默就是默认。
那种密不透风的控制,连交什么朋友、穿什么衣服、几点睡觉都要管。
不是宠物是什么?
“那我问你。”
季扬把玩着金属打火机,“啪嗒”一声打开盖子,又“啪嗒”一声合上,清脆的金属声在风中格外清晰。
“如果一个人养宠物,那只宠物跑了,他会怎么样?”
“再买一只。”
苏然回答得很快,几乎没有思考。
“对啊。”
季扬一拍大腿。
“江彻有钱有势,这几年想爬他床的人能从这里排到法国。如果你只是个宠物,既然跑了,他为什么不换一只更听话、更漂亮的?”
“为什么还要派林舟像个老妈子一样盯着你?为什么还要管你胃疼不疼,喝不喝冰啤酒?”
苏然怔住。
冷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露出一双迷茫的眼睛。
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敢深想。
或者说,他一直在回避去想。
“他就是……占有欲强。”
苏然有些底气不足,声音在风中显得破碎。
“没错,是占有欲。”
季扬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走到苏然面前,神色罕见地严肃。
“但你想过没有,占有欲这种东西,如果剥离了爱,就是单纯的变态。”
“江彻是变态吗?”
“他对别人也这样吗?”
苏然脑海里闪过江彻对待下属时的冷漠,对待竞争对手时的狠戾。
那是出了名的冷血无情。
唯独对自己。
那双总是盛满怒火的眼睛里,偶尔流露出的,是一闪而过的慌乱。
是的,慌乱。
以前苏然看不懂,只觉得那是暴躁。
现在回想起来,每次自己生病,或者不理他的时候,江彻眼底除了愤怒,更多的是无措。
像是个弄坏了玩具的孩子。
“他那是怕。”
季扬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一下一下敲在苏然心上。
“怕?”
苏然觉得这个字跟江彻完全不沾边,那个男人强大得像神。
“对,怕。”
季扬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虽然我不认识江彻,但在财经新闻上看过他的发家史。”
“爹不疼娘不爱,私生子上位,全家都想弄死他。他是从狼窝里杀出来的。”
“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人,根本不懂什么是正常的爱。”
“他只知道,属于自己的东西,必须死死攥在手里。”
“一旦松手,就会被人抢走,或者坏掉。”
季扬顿了顿,盯着苏然的眼睛,一字一顿。
“苏然,你不是他的金丝雀。”
“你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想抓住的救命稻草。”
轰隆一声。
苏然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塌了,一直以来构筑的防线轰然倒塌。
救命稻草。
那个强大到不可一世的男人,那个总是用最恶毒的话语刺伤他的男人。
把他当成救命稻草?
“他那样做……是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去爱。”
季扬把手搭在苏然的肩膀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服传过来。
“他只会用最笨拙、最原始的方式——把你锁起来。”
“因为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不会失去你的办法。”
苏然的视线模糊了。
眼眶发热,鼻头发酸。
他想起那个雨夜,江彻浑身湿透站在宿舍楼下,死死盯着他的窗户。
那种眼神。
根本不是高高在上的审视。
像是一只被遗弃的大型犬。
凶狠,却又可怜。
原来那不是示威。
那是在求救。
“那我……该怎么办?”
苏然的声音有些哽咽,带着一丝求助的意味。
“我想要自由,我也想要尊重。”
“我不想当笼子里的鸟,我不想每一步都被他算计好。”
季扬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通透,还有几分恨铁不成钢。
“笨啊。”
“你要的是沟通,不是逃跑。”
“逃跑只会加重他的不安全感,让他抓得更紧,疯得更厉害。”
“你得告诉他,你不走。”
“你得教那个傻逼,怎么去爱一个人。”
季扬指了指苏然手里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努了努嘴。
“而不是在这里看着新闻,等着给他收尸。”
苏然猛地抬起头。
眼底的迷茫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前所未有的决然。
是的。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他恨江彻的霸道,恨江彻的控制。
但他更恨现在这种无能为力的自己。
哪怕是要分手,也要当面说清楚。
哪怕是要决裂,也要等那个人平安无事之后。
绝不是在他落难的时候,当个缩头乌龟。
“谢谢。”
苏然低声说了一句。
他拿起那个破碎的手机。
屏幕虽然裂了,像蜘蛛网一样,但触控还能用。
手指在那个熟悉的号码上悬停了一秒。
指尖还能感受到刚才那一滴血的余温。
这一次。
没有犹豫。
没有颤抖。
他重重地按下了拨通键。
“嘟——嘟——”
漫长的等待音。
每一秒都像是在拉扯着神经。
苏然屏住呼吸,死死抓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风声在耳边呼啸,梧桐叶在他脚边打转。
世界仿佛只剩下听筒里单调、冰冷的等待音。
就在他以为电话会自动挂断的时候。
通了。
“喂?”
接电话的不是江彻。
是林舟。
声音沙哑得像是吞了一把沙砾,透着浓浓的疲惫,哪怕隔着电流都能感受到那种精疲力竭。
背景里很嘈杂。
有文件翻动的声音,有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人在大声争吵,甚至还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林舟……”
苏然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在抖。
“苏然?”
林舟似乎愣了一下,随即语气变得急促起来,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喜,甚至有一丝颤音。
“真的是你?”
“江彻呢?”
苏然直奔主题,不想寒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只有背景里混乱的噪音在持续。
“他在吗?”
苏然又问了一遍,心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强烈的不安笼罩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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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然……”
林舟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力感。
“江总他……”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
苏然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三天三夜?
那就是从自己离开的那天开始?
“董事会那边逼宫,银行在抽贷,有人在恶意做空股价,媒体堵在楼下。”
林舟语速极快,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想要把所有的苦水都倒出来。
“公司内部人心惶惶,好几个高管刚才把辞职信甩在桌上。”
“江总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
“谁也不见。”
“送进去的饭一口没动。”
“刚才……刚才我在门口听到里面有砸东西的声音,我想进去,但他把门反锁了。”
林舟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带上了哭腔。
这是苏然第一次听到这个精英助理如此失态。
“苏然,我知道你不愿意理他。”
“但他刚才把自己关进去之前,一直在看手机。”
“他在等你的电话。”
“除了你,没人能劝得动他了。”
“他快疯了。”
“不。”
林舟顿了一下,声音颤抖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溃。
“他快不行了。”
苏然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握着手机的手指骨节泛白,几乎要捏碎那个本就破碎的屏幕。
那个不可一世的江彻。
那个只会命令他的江彻。
那个哪怕天塌下来也会用肩膀顶着的江彻。
快不行了?
脑海中那个总是挺直的脊背,此刻仿佛正在一点点弯下去。
“他在哪?”
苏然听到自己冷静得可怕的声音,冷静到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公司顶层办公室。”
“我现在就过去。”
苏然挂断电话。
没有看季扬一眼,转身就往校门口跑。
步伐从踉跄到坚定。
风在他的耳边嘶吼,像是要阻拦他的去路。
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
哪怕前面是那个曾经让他窒息的金丝牢笼。
他也要去。
因为季扬说得对。
有些锁链,钥匙其实一直在自己手里。
只不过这一次。
他不是回去做鸟。
他是去救那个把他锁起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