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彻的问题悬在半空。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加湿器喷吐水雾的细微声响。
苏然的睫毛颤动得厉害。
他没有回答。
也不敢回答。
承认自己是“玩物”,那不仅是贬低自己,更是在质疑江彻的人格。
可否认……
那些铺天盖地的“金丝雀”言论,还有此刻两人之间巨大的地位鸿沟,让他根本找不到反驳的底气。
苏然只能低下头。
避开那道灼人的视线。
他抓起桌上的水杯,慌乱地灌了一口早已变凉的白开水。
水流划过喉咙,带起一阵干涩的刺痛。
“我去洗澡。”
苏然丢下这句话,近乎逃跑般冲进了浴室。
江彻看着那扇紧闭的磨砂玻璃门。
门锁“咔哒”一声落下。
这一声轻响,却像是重锤砸在江彻心口。
他烦躁地扯松了领带。
原本整齐的温莎结瞬间变得松垮。
江彻靠回沙发背,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只是想告诉苏然,自己对他不是那种随便玩玩的心态。
可为什么。
这小孩反而跑得更快了。
……
接下来的两天,家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苏然虽然还会对着他笑,还会给他热牛奶。
但那种刻意的客气和疏离,就像是一层看不见的保鲜膜,将两人隔绝在两个世界。
周五傍晚。
江彻站在衣帽间的全身镜前。
深蓝色的手工定制西装剪裁得体,勾勒出他宽肩窄腰的身形。
他从领带架上挑了一条暗银色的领带。
系到一半,动作停住。
他透过镜子,看向坐在床边发呆的苏然。
苏然手里拿着一本专业书,但那一页已经十分钟没有翻动过了。
“去换衣服。”
江彻突然开口。
苏然吓了一跳,书本差点从膝盖滑落。
他茫然地抬头。
“什么?”
“今晚有个商业酒会。”
江彻转过身,手指灵活地打着领结。
“跟我一起去。”
苏然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那种全是权贵名流的场合,他去干什么?
当一个格格不入的摆设吗?
“我不……”
“我想带你去散散心。”
江彻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喙,却又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温和。
“这一周闷在家里,你会憋坏的。”
苏然张了张嘴。
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他不想再惹江彻不高兴。
尤其是在那个“金丝雀”的话题之后。
半小时后。
苏然穿着江彻为他挑选的白色西装,局促地站在玄关。
这套衣服太合身了。
合身到让他怀疑,江彻是不是早就量过他的尺寸。
纯白的布料衬得他肤色更加冷白,那种干净到近乎透明的气质,在这身昂贵的布料下被无限放大。
江彻走过来。
视线在苏然身上停留了几秒。
眼底划过一丝惊艳。
随即,他又皱了皱眉。
“领子歪了。”
江彻抬手,指腹擦过苏然的锁骨,慢条斯理地帮他整理衣领。
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
苏然屏住呼吸。
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江彻似乎没有察觉他的紧张,整理好后,顺手在他后颈轻轻捏了一下。
“走吧。”
……
酒会地点在市中心的一家超五星酒店顶层。
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将整个宴会厅照得亮如白昼。
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香水味、酒精味,还有雪茄燃烧后的淡淡烟草味。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苏然跟在江彻身后,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这里的每一个人,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自信和从容。
那是长期身处高位养出来的气场。
而他。
只是一个误入天宫的凡人。
江彻的出现,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原本还在寒暄的人群,自动分出一条道来。
“江总!”
“江总来了!”
恭维声此起彼伏。
苏然感觉无数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探究、好奇、惊艳、还有些许意味深长的审视。
那些目光像是有实质一般,刮得他脸颊生疼。
他下意识地往江彻身后缩了缩。
试图用江彻高大的背影,挡住那些让他窒息的注视。
江彻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安。
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掌心干燥温热。
那种力量感,让苏然慌乱的心跳稍微平复了一些。
“别怕。”
江彻侧过头,在他耳边低语。
“有我在。”
苏然点了点头,指尖却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江彻带着他在人群中穿梭。
偶尔停下来,和几个重要人物碰杯寒暄。
苏然就安静地站在旁边。
手里端着一杯根本没打算喝的香槟。
他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做一个合格的“挂件”。
“哎呀,这不是江总吗?”
一道略显油腻的声音响起。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红色晚礼服的年轻女孩。
女孩妆容精致,眼神在看到江彻的瞬间亮了起来。
“刘总。”
江彻微微颔首,态度疏离而客气。
“好久不见,江总风采依旧啊。”
被称为刘总的男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视线却在苏然身上转了两圈。
那种目光。
像是正在估价一件商品。
苏然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
“这位是……”
刘总拖长了尾音,眼神暧昧地在两人紧握的手腕上扫过。
“令公子?看着不像啊。”
“还是说……”
刘总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儿,又看了看苏然,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调侃。
“江总新招的特助?气质真是不凡,不知道是哪个名牌大学毕业的?以后打算在奇点科技哪个部门高就啊?”
这是一个试探。
也是一个带着恶意的玩笑。
在这个圈子里,带在身边的漂亮年轻人,除了助理,通常只有一种身份。
苏然的呼吸一滞。
那种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的羞耻感,瞬间涌上心头。
他张了张嘴,想要解释自己还在上学。
想要说自己是江彻的……
是什么?
男朋友?
在这群商业大鳄面前,这三个字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还没等他开口。
江彻突然动了。
他将苏然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这是一个绝对占有的姿态。
原本客气的脸上,笑意瞬间收敛。
那双漆黑的眸子冷冷地扫过刘总,带着一股让人胆寒的压迫感。
“他不用高就。”
江彻的声音不大。
但字字清晰。
穿过嘈杂的人声,砸在每一个竖起耳朵偷听的人心上。
“也不用工作。”
江彻抬起下巴,语气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傲慢。
那是强者对于自己所有物的绝对掌控。
“我养得起。”
……
轰——
苏然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周围的喧嚣声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部消失。
只剩下这五个字,在耳膜上疯狂回荡。
我养得起。
我养得起。
不是“我们是平等的”。
不是“我很爱他”。
而是……
我养得起。
这句话,就像是最后一块拼图,严丝合缝地扣进了那些流言蜚语里。
原本还在心里筑起的最后一道防线,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原来。
在江彻眼里。
这才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不用工作,不用努力,只要乖乖待在笼子里,等着主人投喂。
这就是江彻给他的定位。
苏然的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连嘴唇都变得惨白。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能感觉到周围人投来的目光变了。
如果说之前还是探究。
那么现在,就变成了赤裸裸的轻蔑和了然。
“哦——”
刘总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感叹,脸上的笑容更加油腻。
“原来是这样,江总真是……怜香惜玉啊。”
“那是,江总实力雄厚,养个闲人算什么。”
周围有人附和着笑起来。
那些笑声,尖锐刺耳。
像是无数根钢针,密密麻麻地扎进苏然的身体里。
江彻并没有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
在他看来,这是一种实力的展示,也是对苏然最直接的承诺。
他不希望苏然去面对职场的尔虞我诈。
他有足够的能力,让苏然过上最优渥的生活。
他转过头,想要看看苏然的反应。
却发现身边的人低着头,刘海遮住了眉眼,看不清表情。
只有握着酒杯的那只手,在剧烈地颤抖。
香槟液面摇晃,溅了几滴在白色的袖口上。
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污渍。
格外刺眼。
“苏然?”
江彻低声叫他。
苏然猛地惊醒。
他没有抬头。
只是用尽全身力气,从江彻的掌心里抽出了自己的手。
那种温热的触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意。
“我……”
苏然的声音哑得厉害。
“我去一下洗手间。”
没等江彻回应。
他转身就走。
脚步凌乱,甚至撞到了旁边经过的一个侍应生。
托盘上的空酒杯晃了晃,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苏然没有回头。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
冲进洗手间的那一刻。
苏然反手锁上了门。
他靠在冰冷的大理石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肺部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棉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的痛感。
镜子里的人。
穿着昂贵的定制西装,打扮得光鲜亮丽。
可那双眼睛里,却是一片死灰。
这就是别人眼中的他。
一个依附于强者的寄生虫。
一个被精心饲养的玩物。
甚至连江彻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养得起。”
这句话再次在耳边炸响。
苏然捂住耳朵,慢慢蹲下身去。
眼泪毫无预兆地砸落在地板上。
他一直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只要自己拼命追赶。
总有一天,能有资格站在江彻身边。
可现在他才明白。
在江彻的世界里。
他根本就不需要站着。
他只需要跪着,或者躺着,接受那份高高在上的施舍。
所有的自尊,所有的骄傲。
在这一刻,被那个男人的一句话,轻描淡写地碾成了粉末。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苏然颤抖着手摸出来。
屏幕上是一条垃圾短信。
但他没有放下手机。
而是鬼使神差地,拨通了季扬的号码。
那是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稻草。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通。
“喂?苏然?怎么这个点给我打电话?不是说去参加酒会了吗?”
季扬大大咧咧的声音传来。
带着熟悉的烟火气。
苏然张了张嘴。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烧红的炭。
过了好几秒。
他才发出一声破碎的哽咽。
“季扬……”
电话那头的季扬瞬间安静下来。
紧接着是椅子拖动的声音,似乎是站了起来。
“苏然?你怎么了?别哭啊,出什么事了?”
苏然靠着冰冷的瓷砖。
看着头顶刺眼的灯光。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流进鬓发里,一片冰凉。
他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
才用那种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出了那个在他心里盘旋已久的问题。
“我是不是……”
“是不是真的只是一个……”
“被包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