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苏然的瞳孔。
指尖的温度瞬间消失了。
刚刚因为告白而沸腾的血液,在这一刻寸寸凝固,变成了刺骨的冰。
“啪嗒。”
手机从无力的指间滑落,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一点点刚刚萌芽的,名为“爱”的滚烫情绪,被一盆兜头而下的冰水彻底浇灭。
苏然踉跄着站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冲出房间,甚至忘了自己还穿着拖鞋。
楼下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映着一个挺拔冷峻的背影。
江彻正拿着手机,侧脸的线条在深夜里绷得死紧。
他的声音不大,却淬着能把空气都冻结的寒意。
“查清楚他在哪。”
“封锁所有相关词条,准备通稿。”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处理一笔再寻常不过的生意。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苏然的脚步钉在了楼梯口。
他看着江彻的背影,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捡起自己的手机,颤抖着点开了微博。
热搜榜第一,是陆枫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个紫红色的“爆”字。
点进去,第一条就是陆枫那封所谓的“遗书”。
字字泣血,句句控诉。
他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追逐梦想却被资本无情碾压的受害者,将江彻描绘成仗势欺人的恶魔,而苏然,则是那个依附于资本,踩着别人尸骨上位的“小人”。
评论区已经彻底沦陷。
“我操,资本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吗?这就把人往死里逼?”
“前几天还磕什么霸总甜宠,现在看来就是恶霸和他的狗腿子!”
“吐了,江彻这种人就该下地狱!苏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心疼陆枫小哥哥,他只是想唱歌而已,他有什么错?”
舆论的风向变得太快。
几个小时前还在为“彻夜难眠”cp狂欢的网友,此刻调转枪头,用最恶毒的语言对他们进行着铺天盖地的诅咒和谩骂。
甚至有人扒出了苏然的出身。
“笑死,一个孤儿院出来的,得了势就忘了本,开始帮着资本家欺负人了。”
“这种人最恶心,骨子里的自卑和阴暗是洗不掉的。”
“怪不得一脸穷酸相,原来根上就烂了。”
孤儿院。
这三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的心口反复搅动。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苏然丢开手机,冲进洗手间,扶着冰凉的洗手台干呕起来。
他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胃液灼烧着喉咙。
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如纸,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他知道自己是无辜的。
他什么都没做。
可是一条人命,哪怕只是潜在的可能性,也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上。
他控制不住地想,如果自己没有出现,如果江彻没有为自己出头,陆枫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这个念头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越收越紧,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巨大的内疚和恐慌,将他整个人吞噬。
这一夜,注定无眠。
奇点科技的公关团队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高速运转,一条条澄清和声明被发出去,却很快被淹没在愤怒的声浪里。
悠悠众口,此刻是足以燎原的烈火。
苏然没有回房间,他就那么呆呆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起初是淅淅沥沥,后来变成了瓢泼之势。
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汇成一道道水帘,模糊了窗外的世界。
他感觉自己和这座冰冷的城市一起,被泡进了刺骨的雨水里,从里到外都湿透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客厅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落地灯,江彻一直在打电话,脚步在客厅里来回踱着,声音始终压抑着,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绷。
苏然就这么看着,听着,感觉自己像一个置身事外的魂灵。
直到凌晨四点。
江彻挂断了最后一个电话。
客厅里终于恢复了死寂,只剩下窗外哗啦啦的雨声。
他走到苏然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
“找到了。”
江彻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在一家ktv的包厢里,喝得烂醉如泥。”
“他根本没想死。”
“那封遗书,是他经纪人帮他写的,定时发送,就是为了同归于尽,最后再博一把。”
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应声断裂。
排山倒海的疲惫瞬间淹没了苏然。
原来,是一场闹剧。
原来,没有人死。
他应该松一口气的。
可是胸口那块大石头被移开后,留下的却是一个空洞洞的窟窿,冷风正呼呼地往里灌。
他浑身都在发冷,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气。
他只想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这个念头一出现,身体就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
他鬼使神差地,一步步走向了那扇通往庭院的门。
拉开门。
裹挟着水汽的狂风瞬间灌了进来。
苏然失魂落魄地,一步踏入了风雨交加的庭院。
冰冷的雨水兜头而下,瞬间将他浇得浑身湿透。
单薄的睡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轮廓。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脸颊、下颌不断滑落,眼前一片模糊。
可这刺骨的冰冷,却让他混沌的大脑有了一丝诡异的清醒。
江彻处理完手头的急事,一回头,就看到苏然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直挺挺地站在院中的暴雨里。
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变了。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第一次浮现出近似惊恐的情绪。
“苏然!”
他大步流星地冲了过去,一把攥住苏然冰冷的手腕,粗暴地将他拽回了屋檐下。
力道之大,让苏然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你疯了吗!”
江彻的声音里是压不住的怒火,还有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后怕。
他吼得太大声,胸膛都在剧烈地起伏。
苏然被他吼得一懵,抬起头,雨水糊住了他的眼睛,他看不清江彻的表情。
他只觉得好冷。
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回到温暖的室内,被冷雨浸透的身体仿佛瞬间被扔进了冰窖。
那股寒意从皮肤钻进血液,再从血液渗入骨髓。
他抖得越来越厉害。
“冷……”
他无意识地吐出一个字,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地向下滑去。
“苏然!”
江彻眼疾手快地将他捞进怀里,手掌触及他额头的一瞬间,被那滚烫的温度惊得心脏一缩。
他发烧了。
病来如山倒。
被这么一折腾,加上精神的巨大消耗,苏然当晚就烧得人事不省。
他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嘴唇干裂,脸色烧得通红,嘴里胡乱地念着什么。
“对不起……”
“不是我……”
“我没有……”
江彻把他抱回房间,对着闻讯赶来的家庭医生和管家王叔,发出了生平第一次失控的咆哮。
“怎么这么慢!”
“他烧成这样你们看不见吗!”
医生和王叔被吼得一愣,连忙上前。
量体温,物理降温,准备输液。
整个卧室乱成一团。
江彻在旁边烦躁地踱步,看着医生护士的每一个动作都觉得碍眼。
“毛巾太凉了!”
“动作轻一点!”
他想亲自上手,端过水盆想给苏然擦脸,却因为心慌手抖,“哐当”一声,连盆带水一起砸在了昂贵的地毯上。
水花溅得到处都是。
他想喂苏然喝点水,结果手抖得更厉害,水杯凑到嘴边,大半杯水都洒在了床上和苏然的睡衣上。
这位在商场上翻云覆雨,签几百亿合同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男人,此刻像个笨拙又无措的傻子。
“都出去!”
最后,他烦躁地低吼一声,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
江彻一个人守在床边,看着床上那个因为高烧而满脸通红,呼吸急促的人。
他伸出手,想碰碰苏然的脸,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和清冷的脸上,此刻写满了脆弱和不安。
他不是在照顾一个“安眠药”。
他是在守护一件失而复得,却又濒临破碎的珍宝。
江彻的眼神里,满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和焦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在高烧的混沌中,苏然的求生本能抓住了身边唯一的浮木。
那是一只宽大、温暖、带着薄茧的手。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攥住了它。
江彻浑身一震,立刻低头看他。
苏然的眼睫颤了颤,艰难地掀开一道缝隙。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一片迷蒙,没有焦点,只有水汽氤氲的脆弱。
他没有再说“对不起”。
他看着眼前的虚空,嘴唇翕动,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吐出了一个深埋在心底,连他自己都快要忘了的称呼。
“妈妈……”
他的声音又轻又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委屈的哭腔。
“别不要我……”
江彻整个人都僵住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收紧,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