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面吗?”
江彻的声音在昏暗的厨房里响起,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
苏然正弯腰从一堆狼藉中翻找干净锅具的动作顿住了。
他抬起头,看向江彻。
应急灯的光线从侧面打过来,在男人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一片深邃的阴影。
那双总是盛满冰冷与疏离的眼眸,此刻却透着一种近乎孩童般的认真。
苏然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
他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却显得有些无措的男人,之前所有的火气与无奈,都化成了一缕无声的叹息。
“会。”
苏然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很简单。”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许可。
江彻紧绷的肩膀,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
厨房的清理工作,在一种诡异又和谐的氛围中展开。
“把那边的碗都收到水槽里。”
“这个,还有这个。”
苏然指着几个幸免于难的瓷碗。
江彻一声不吭,立刻照做,动作虽然笨拙,却不再添乱。
他卷起那件昂贵衬衫的袖子,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第一次做起了洗碗这种事。
水流哗哗作响。
“葱,递给我。”
苏然头也不回地伸出手。
一根带着水珠的翠绿小葱,很快就落入他的掌心。
两人都没有说话。
在这片被烟熏火燎过的“废墟”之上,这一方小小的灶台,仿佛成了被隔绝开的独立世界。
混乱与狼藉是背景板,而这里,只有专注的两个人。
清水注入小锅的声音。
刀刃切过葱段的清脆声响。
苏然打了个鸡蛋在碗里,用筷子轻轻搅散。
他的动作不快,却有种行云流水的从容,每一个步骤都清晰而笃定。
江彻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
他看着苏然的侧脸,看着他专注的眼神,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昏黄的灯光下,有条不紊地创造着一种名为“生活”的东西。
热锅,倒油。
“滋啦——”
葱花下锅的瞬间,一股浓郁的香气猛地炸开,瞬间充满了这片小小的空间。
那是一种极具侵略性,却又无比温暖的香气。
它驱散了残留的焦糊味,将属于食物最本真的烟火气,注入了这座冰冷空旷的豪宅。
江彻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从未觉得,一种如此简单的声音和气味,竟然会有这样安抚人心的力量。
水开了。
面条下锅,在滚水中翻腾。
白色的水汽氤氲而上,模糊了苏然的身影,只留下一个温柔的轮廓。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就摆在了吧台上。
清理出来的吧台,只够放下两只碗。
面是再简单不过的阳春面。
清澈的汤底上飘着几滴香油,几粒被热气烫得愈发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
每一碗的中间,都卧着一个煎得恰到好处的荷包蛋,蛋白边缘带着一点点焦香的金黄,中间的蛋黄还是半流质的,圆润饱满,透着诱人的光泽。
这碗面,与江彻平日里接触的任何一种食物都截然不同。
它没有精致的摆盘,没有珍稀的食材,甚至连盛放它的碗,都只是最普通的白瓷碗。
简单得有些朴素。
江彻拿起筷子,却没有立刻动。
他看着碗里袅袅升起的热气,视线渐渐有些恍惚。
记忆深处,某个被尘封了太久的角落,似乎被这股温暖的水汽悄然打开了一道缝隙。
他已经记不清母亲的脸。
那场可怕的变故,带走了一切,也将他的童年切割得支离破碎。
可他依稀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还是个会生病、会哭闹的孩子时,好像也有过这样一碗面。
也是这样简单的汤,这样温暖的荷包蛋。
那是一种被遗忘了太久的,被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的感觉。
一种只属于童年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温暖。
江彻的眼眶,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
他低下头,用筷子挑起一小撮面条,吹了吹气,然后送入口中。
面条爽滑劲道,裹挟着温润的汤汁滑入喉咙。
没有惊艳的味道,只有最纯粹的咸鲜与葱油的香气。
可就是这股简单的味道,顺着食道一路向下,落入胃里,瞬间点燃了一股暖流。
那股暖流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仿佛熨斗一般,将他那颗常年被冰包裹着、躁动不安的心,一点点熨帖抚平。
这不是山珍海味。
这不是珍馐美馔。
这是家的味道。
江彻沉默着,一言不发。
他只是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一口接着一口,专注地吃着碗里的面。
他吃得很快,却并不粗鲁。
每一口,都像是在品尝什么绝世的美味。
苏然就坐在他对面,小口地吃着自己的面,偶尔抬眼看看他。
他看到江彻低着头,灯光只能照到他凌乱的黑发和挺直的鼻梁。
那个男人,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消灭着碗里的食物。
直到最后,江彻端起了碗,将最后一滴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咚。”
白瓷碗被轻轻放回吧台,发出清脆的声响。
江彻放下筷子,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一声叹息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与安宁。
一种从未在他身上出现过的,卸下了所有防备的松弛感,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他抬起头。
正好对上苏然带着浅浅笑意的目光。
应急灯的昏暗光线下,苏然的脸上还沾着面粉和酱汁,看起来有些滑稽,可那双眼睛却清亮温和。
他就那样安静地看着自己,眼神里没有探究,没有怜悯,只有平静的包容。
那一刻,江彻的脑子里无比清晰地冒出一个念头。
他一直以来苦苦追寻的,或许根本不是一个能让他睡着的“安眠药”。
他真正渴望的,是眼前这个人。
是这样一个,会在一片狼藉中,为他煮一碗热汤面的人。
是一个能让他放下所有戒备,感到安心的归处。
厨房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两人平稳的呼吸声。
吃饱之后,身体的疲惫感也跟着涌了上来。
苏然正想着该怎么处理剩下的烂摊子。
江彻忽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比平时更低沉。
“明天……”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是我生日。”
苏然拿着筷子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中。
他猛地抬眼看向江彻,脑子里“嗡”的一声。
生日?
所以,长寿面……不是随口一问。
一股难以言喻的懊恼与窘迫,瞬间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竟然,什么都不知道。
江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没有了平日的冰冷,也没有了刚才的茫然。
那里面翻涌着一种苏然看不懂的,却极具吸引力的情绪,仿佛一片深不见底的夜海,要将他整个人都吸进去。
在苏然因为懊恼而心跳漏拍的瞬间,江彻看着他的眼睛,问出了一个让他心脏几乎停止跳动的问题。
“你会送我什么生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