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枫的视线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审视,像探照灯一样,细细扫过苏然的全身。
那件卫衣的牌子,他恰好认识。
一个价格不菲的小众潮牌,绝不是苏然会消费的类型。
“苏然,你……”
陆枫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关切。
“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
“如果你需要帮忙,可以告诉我。”
苏然的心猛地一跳。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和陆枫之间的距离。
那股属于另一个男人的,冷冽的雪松气息,仿佛还萦绕在卫衣的布料纤维里。
“没……没有。”
苏然的头埋得更低,声音细若蚊呐。
“就是……随便买的。”
这个解释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不信。
教室里其他同学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飘过来,带着好奇与探究。
苏然感觉自己的脸颊烧得更厉害了。
他不想在这里,被当成珍稀动物一样围观。
“学长,我先去座位了。”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快步走到教室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将自己缩成一团。
陆枫站在原地,看着他单薄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眼底的情绪愈发复杂。
一整个下午的小组讨论,苏然都心不在焉。
他全程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桌子里,只在被点到名时才含糊地应两声。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他第一个冲出了教室,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
回到那座空旷冰冷的别墅,天色已经擦黑。
客厅里灯火通明,江彻却不在。
张姨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苏然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两口就回了房间。
他脱下那件让他尴尬了一整天的卫衣,胡乱塞进衣柜的最深处,眼不见为净。
洗完澡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脑子里乱糟糟的。
陆枫关切的眼神,同学们探究的目光,还有江彻那张冷峻的脸,交替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推开。
江彻走了进来。
他身上带着深夜的寒气和淡淡的酒味,但看样子并没有喝多,眼神依旧清明。
他没有开灯,径直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了上来。
床垫的一侧,因他的重量而深深陷了下去。
苏然的身体瞬间绷紧,往床沿的方向缩了缩。
身旁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僵硬,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属于江彻的,带着侵略性的气息,很快就充满了整个空间。
苏然却奇异地没有感觉到害怕。
或许是习惯了,或许是今天在学校受到的冲击太大,相比之下,和江彻同床共枕这件事,竟然显得不那么难以忍受。
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他闭上眼,很快就沉入了睡眠。
夜色渐深。
卧室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平稳的呼吸声。
在苏然身边,江彻难得地没有失眠,很快就进入了深度睡眠。
不知是凌晨几点。
一阵压抑的,如同幼兽般的呜咽声,将苏然从睡梦中惊醒。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黑暗中,只能勉强视物。
身边的床铺,正在剧烈地颤动。
他转过头,心脏猛地一缩。
身旁的江彻,不知何时已经转了过来,整个人蜷缩着,像是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浑身都被冷汗浸湿,额前的碎发黏在惨白的皮肤上。
眉头死死地拧成一个川字,嘴唇翕动着,发出破碎的音节。
“……黑……”
“放我出去……”
他的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抓挠着,仿佛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爸……妈……”
那声音绝望又无助,带着浓重的鼻音,像个迷路的孩子。
苏然彻底清醒了。
他看着这样痛苦的江彻,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个平日里高高在上,冷漠强大到令人畏惧的男人,此刻竟然脆弱得不堪一击。
恐惧,厌恶,还有两人之间那份冰冷的合同,在这一瞬间被尽数抛到了脑后。
苏然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
一种在孤儿院里,安慰那些被噩梦惊醒的弟弟妹妹时,所养成的本能。
他伸出手臂,带着一丝犹豫,轻轻地,试探性地环住了那个正在剧烈挣扎的身躯。
江彻的身体滚烫,肌肉紧绷得如同石头。
苏然抱住了他。
他一下一下,用很轻的力道,拍着江彻宽阔而僵硬的后背。
他凑到江彻的耳边,用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软而坚定的声音,一遍遍地重复着。
“没事了……”
“没事了……我在。”
奇迹发生了。
随着他轻柔的安抚,江彻狂乱的挣扎真的渐渐平息了下来。
他不再说那些破碎的梦话,紧锁的眉头也一点点舒展开。
那具高大的,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他甚至在无意识间,往苏然温暖的怀抱里又缩了缩,像一头在狂风暴雨中,终于找到了避风港的巨兽。
呼吸,重新变得绵长而平稳。
苏然低着头。
借着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他看清了怀里男人的脸。
那张平日里总是覆着寒霜,冷峻逼人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一丝孩子般的脆弱与安详。
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
苏然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揪了一下。
酸酸的,麻麻的,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涌了上来。
是怜惜。
还有一丝……心疼。
原来,他也会怕。
原来,他内心深处也藏着这样一个,会哭会无助的小孩。
这一刻,苏然对江彻的感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用金钱圈养自己的,霸道的雇主。
更像是一个……一个外壳坚硬,内里却藏着巨大伤口,需要被安抚的灵魂。
苏然的动作,变得更加轻柔。
他维持着抱着江彻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再惊扰了他。
半梦半醒之间,江彻的潜意识似乎抓住了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
他没有醒来。
手臂却下意识地收紧,将怀里那具纤细温热的身体,更紧地圈进了自己的领域。
那力道很大,带着不容拒绝的占有欲,仿佛抓住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能够拯救他的浮木。
苏然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却没有挣扎。
他就这样,任由江彻抱着,直到天色泛白。
……
第二天清晨。
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洒进卧室。
江彻的生物钟向来精准,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意识回笼的一瞬间,他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怀里……好像抱着什么东西。
温温的,软软的,还带着一股清新的沐浴露香气。
他僵硬地低下头。
映入眼帘的,是苏然安静的睡颜。
少年整个人都被他圈在怀里,脑袋枕着他的手臂,脸颊因为挤压而微微变形,嘴唇无意识地嘟着。
江彻的大脑,宕机了足足三秒。
他……他竟然像一只八爪鱼一样,死死地缠着苏然睡了一整夜?
一股前所未有的热度,从脖颈处猛地窜上脸颊。
尴尬,窘迫,还有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不自在,瞬间淹没了他。
江彻的身体,比他的思想先一步做出反应。
僵硬。
他小心翼翼地,用一种拆解精密炸弹般的谨慎,试图把自己的手臂从苏然的脖子下抽出来。
他放慢了呼吸,动作轻到了极致,生怕吵醒怀里的人。
就在他的手臂即将获得自由的那一刻。
睡梦中的苏然,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他动了一下,往江彻的怀里又蹭了蹭,像只寻找热源的小猫。
然后,一句含糊不清的呢喃,从他的唇间溢出。
“……别怕,我不会走的……”
江彻的动作,瞬间僵住。
世界,在这一刻静止。
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