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昏黄的煤油灯被挑得极亮,灯芯爆了个灯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炕桌上两个大海碗冒着腾腾的热气,把屋顶那点陈年的烟熏痕迹都给熏润了。
左边是一碗红烧肉炖干豆角油亮红润的肉块颤巍巍地挤在一起吸饱了汤汁的干豆角黑红发亮看着比肉还馋人。右边那碗更是硬菜,野鸡炖榛蘑那是陈安特意加了点灵泉水炖出来的鲜味儿简直霸道直往鼻孔里钻要把人的馋虫都勾出来。
这伙食别说是放在五八年的灾荒年月,就是搁在几十年后那也是一顿让人流口水的硬饭。
顾安邦那小崽子早就把脸埋进碗里了吃得满嘴流油呼哧呼哧像头小猪崽子。苏婉虽然吃得斯文,但筷子的频率也不慢那张常年蜡黄的脸上因为热气和营养的滋润终于泛起了一丝久违的红晕。
唯独顾清禾手里捏著筷子看着这一桌子的大鱼大肉,眉头却微微皱了起来。
她夹起一块野鸡肉犹豫了半天又放回了碗里,反倒是夹了一根咸菜条送进嘴里嚼得那叫一个细嚼慢咽仿佛那咸菜是什么山珍海味。
“咋的?”
陈安刚啃完一只鸡大腿一抬头就看见她这副没胃口的样子眉头一挑,“这鸡肉有毒?还是刚才那红烧肉塞牙了?”
他把骨头往桌上一吐,拿起旁边的粗瓷碗灌了一口温水眼神玩味地盯着她。
顾清禾抿了抿嘴,把筷子轻轻搁在碗沿上。
“陈安”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里透著股精打细算的忧虑“咱们咱们是不是吃得太好了?”
她指了指桌上的两个大碗又看了看旁边那个吃得肚皮滚圆的小侄子,眼里满是担忧。
“这一顿饭光肉就得有三四斤。再加上白面馒头、豆油、调料这一顿饭的开销,够普通人家吃半个月的了。”
顾清禾到底是大家闺秀出身虽然落魄了但管家的本能还在。她看着陈安这大手大脚的样儿,心里直发慌。
“我知道你有本事,能打猎。可这大山里的东西也不是取之不尽的啊。万一哪天封山了打不著猎物怎么办?万一以后日子更难过了怎么办?咱们这是坐吃山空啊”
她越说声音越小,因为她发现陈安正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
“坐吃山空?”
陈安嗤笑一声身子往后一仰靠在被垛上两条长腿随意地伸开摊了摊手,一脸的理直气壮。
“顾大小姐,你是不是对‘猎人’这两个字有什么误解?”
他从兜里摸出烟袋锅子,慢条斯理地装上一锅烟丝划着洋火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咳咳我是猎人,又不吃素!”
青白色的烟雾升腾起来陈安隔着烟雾看着顾清禾那双眼睛亮得吓人,透著股狼一样的野性。
“对于这山里的狼啊、虎啊来说,只要它们爪子还在牙还在这整座大兴安岭就是它们的粮仓。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去取就是了。”
他伸手指了指窗外漆黑的夜色,语气狂傲又自信:
“我陈安也是一样。只要我有这杆枪,有这把刀还有这身本事这大山就是我家的后花园也是我的存折。我想吃肉就去拿想换钱就去打。省?那是因为没本事才需要省!”
“再说了”陈安身子前倾,压迫感十足地凑近顾清禾“我费劲巴拉把你们捡回来是为了让你们陪我吃糠咽菜的?要是连顿肉都供不上我这猎户还当个什么劲儿?不如回家抱孩子算了。”
顾清禾被他这番歪理邪说震得一愣一愣的。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胡子拉碴坐没坐相,说话也粗俗。可偏偏就是这股子混不吝的劲儿让人觉得特别踏实。
那种自信不是装出来的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是对自己实力的绝对掌控。
“可是”顾清禾还想说什么,却被旁边一直没说话的苏婉打断了。
“清禾,听陈安的。”
苏婉放下筷子,拿手帕擦了擦嘴角动作依旧优雅得像是在吃西餐。她看着陈安眼神里带着几分欣赏和通透。
“妈?”顾清禾不解地看着母亲。
“陈安说得对。这世道越是缩手缩脚,越是活不下去。”
苏婉的声音温和却有力“既然陈安有这个本事咱们就该把身体养好。只有身体好了,才能不拖累他才能帮他把这个家撑起来。你看看你现在的脸色再看看安邦要是咱们病倒了那才是真的给他添乱。”
说著苏婉伸出筷子,夹起那块最大的红烧肉直接放进了顾清禾的碗里。
“吃。这是陈安的心意也是他的本事。咱们要是不吃,那就是看不起他的本事。”
顾清禾愣住了。
她看着碗里那块油汪汪的肉又抬头看了看一脸坏笑的陈安,还有目光坚定的母亲。
心里那点因为家道中落而产生的惶恐和不安就像是被阳光照到的积雪,一点点融化了。
是啊。
她现在不是什么顾家大小姐,她是陈安的“表妹”。
既然这个男人说能养得起,那她就信他!
“我吃。”
顾清禾吸了吸鼻子,重新拿起筷子。这次她没有再犹豫夹起那块肉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著。
肉香在嘴里炸开混合著眼角那点湿润的温热,竟然品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甜味。
那是安全感的味道。
陈安看着她终于肯下筷子了,满意地点了点头嘴角那抹笑意更深了。
“这就对了嘛。多吃点,长点肉。你看看你那腰细得跟麻杆似的我都怕哪天一阵大风给你刮跑了。到时候我还得满山去找媳妇多费劲。”
“你才麻杆!”
顾清禾咽下嘴里的肉瞪了他一眼,脸颊鼓鼓的像只正在进食的小仓鼠。
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伸出筷子在那个装野鸡肉的盆里翻找了一下,夹起一块肉质最紧实、最嫩滑的鸡胸肉。
然后在苏婉含笑的注视下,在陈安略带惊讶的目光中她把那块肉放进了陈安的碗里。
“你也吃。”
顾清禾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耳根子却红透了“你你打猎辛苦得多补补。”
陈安看着碗里的那块肉,愣了足足有三秒钟。
这还是这丫头第一次主动给他夹菜。
以前都是他硬塞给她或者是像喂猫一样喂她。这种主动的关心,虽然只是一块肉但意义却大不一样。
这说明啥?
说明这只小野猫,终于开始心疼人了。
说明这块捂在怀里的石头,终于开始热乎了。
“得嘞!”
陈安哈哈大笑那笑声爽朗得把房梁上的灰都震下来了。他夹起那块肉,也不管烫不烫一口吞进嘴里嚼得那叫一个香。
“媳妇夹的肉,就是比我自己夹的香!”
“谁是你媳妇吃你的饭!”顾清禾羞得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但在桌子底下她的脚尖却轻轻碰了碰陈安的脚,没有躲开。
这一顿饭吃得那叫一个风卷残云,宾主尽欢。
等到收拾完碗筷,外面的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风声呼啸拍打着窗户纸发出“噗噗”的闷响。屋里的温度虽然降下来一些,但火炕烧得滚热依然暖意融融。
“行了,吹灯睡觉。”
陈安伸了个懒腰走到炕边,一口气吹灭了煤油灯。
屋里瞬间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灶坑里那点未燃尽的火星像是一只红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顾清禾早就铺好了被褥,带着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的顾安邦钻进了被窝。
还是老规矩,“三八线”。
顾安邦睡在中间,像个小猪一样打着呼噜。顾清禾睡在最里面贴著墙根。陈安睡在最外头负责挡风。
虽然中间隔着个孩子,但那种暧昧的气氛却像是长了脚一样顺着火炕的温度蔓延开来。
黑暗中,人的听觉和触觉会被无限放大。
顾清禾能清晰地听到陈安脱衣服时的窸窣声,能感觉到他翻身上炕时带来的那股凉风还有他躺下后那沉稳有力的呼吸声。
每一次呼吸似乎都带着一股无形的电流,刮擦着她的耳膜。
她背对着陈安身子绷得紧紧的,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翻身就会碰到什么不该碰的地方。
可偏偏,身后的那个男人似乎并不打算就这么老实睡觉。
“喂,睡了没?”
陈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股子让人腿软的磁性。
顾清禾睫毛颤了颤,没吭声装睡。
“别装了,睫毛都在抖呢。”
一只大手突然越过中间熟睡的孩子准确无误地落在她的腰上,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
“转过来,跟你商量个事儿。”
顾清禾身子一僵那只手掌虽然隔着厚厚的棉被,但那种灼热的温度仿佛能穿透棉花直接烫在她的皮肤上。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转过身。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雪光,她能看到陈安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商量什么?”
她的声音有点发颤,不自觉地往后缩了缩。
陈安往中间挪了挪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凑近了一些,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到了一个危险的范畴。
他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压低了声音,像是在说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看啊,这天也冷被窝也凉。虽说中间隔着个孩子但这孩子睡相太差漏风。”
“要不”
他顿了顿那双带着钩子的眼睛在顾清禾脸上转了一圈,语气里带着几分无赖的诱哄:
“咱俩挤挤?给孩子腾个宽敞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