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空气有点闷,带着一股子还没散尽的肉香和陈年土房特有的尘土味。
陈安盘腿坐在炕沿上刚想点根烟解解乏就看见顾清禾还保持着那个蹲在地上的姿势跟个受了气的小媳妇似的,对着那盆水发愁。
旁边的小侄子顾安邦倒是没心没肺正趴在炕梢,手里捏著一块陈安刚才给他的软泥巴玩得不亦乐乎嘴里还哼哼唧唧地唱着谁也听不懂的儿歌。
“我说”陈安吐出一口烟圈,隔着缭绕的烟雾看着那个纤细的背影“你这是打算对着那盆水相面呢?还是想用意念把衣服洗了?”
顾清禾肩膀一抖,回过头来。
那张刚才被吓得煞白的小脸此刻涨得通红一双桃花眼里水汪汪的,满是纠结和为难。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那个搪瓷盆。
“陈安这水里有沙子。”她的声音软糯糯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而且这草木灰我刚才试了一下黏糊糊的根本洗不干净油渍反而把衣服弄得全是灰。”
她举起手里那件属于顾安邦的小棉袄上面确实沾了一块刚才吃饭时掉的油汤被草木灰一抹现在变成了一大块灰黑色的污渍,看着更脏了。
对于一个在上海滩生活了二十年衣服只用肥皂和洗衣粉,甚至还要加柔顺剂的大小姐来说用这种原始的“洗涤剂”简直就是一种精神折磨。
这不仅仅是生活习惯的问题,更是她那根名为“洁癖”的神经在疯狂跳动。
陈安听乐了。
他从炕上跳下来几步走到顾清禾跟前低头看了看那盆对于农村人来说已经很清澈的井水,又看了看那把被她嫌弃的草木灰。
“矫情。”
他毫不客气地给出了评价“这年头有的穿就不错了谁家洗衣服不是这么洗?咋的这衣服是镶金边了还是怎么著,还得用牛奶泡泡?”
顾清禾咬著嘴唇,没敢反驳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两只手绞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小声嗫嚅著“这衣服太脏了安邦还要穿而且而且我也想把你的衣服洗洗,上面全是血腥味”
陈安一愣。
他低头看了看顾清禾那双手。
那是一双原本应该弹钢琴、画油画的手十指纤细修长,皮肤白皙如玉。可现在因为刚才在冷水里泡了半天那双手已经被冻得通红手背上甚至泛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看着让人心疼。
就这双手伸进那混著草木灰的凉水里,确实有点暴殄天物了。
陈安心里那块最硬的地方,莫名其妙地软了一下。
“行了行了,别在那摆这副受气包的样儿看着心烦。”
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把夺过顾清禾手里的脏衣服扔回盆里“在这等著别乱动。”
说完他转身推开门,顶着寒风去了后院。
顾清禾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疯只能乖乖蹲在原地,两只手互相搓著取暖。
没过两分钟,陈安就回来了。
他手里提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铁皮水壶,怀里还揣著个鼓鼓囊囊的纸包。
“让开。”
陈安用脚尖碰了碰顾清禾的膝盖。
顾清禾赶紧挪开位置。
只见陈安先把壶里的热水“哗啦”一下兑进盆里,原本冰凉刺骨的井水瞬间冒起了热气温度变得刚刚好。
紧接着他像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两块黄澄澄的东西还有一袋印着红字的纸包往顾清禾怀里一扔。
“接着。”
顾清禾手忙脚乱地接住定睛一看,眼睛瞬间瞪圆了。
“硫磺皂?!还有洗衣粉?!”
这在上海或许不算什么稀罕物但在五八年的东北农村,这就是实打实的奢侈品!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那两块硫磺皂散发著一股淡淡的刺鼻却让人安心的味道,那是清洁和杀菌的味道。
“地窖里翻出来的,估计是以前攒的都要过期了。”
陈安随口胡诌了个理由那是脸不红心不跳“赶紧洗,别浪费了这壶热水。这玩意儿去油好使把你那一身少奶奶的洁癖都给我洗干净了。”
顾清禾捧著那块肥皂,感觉像是捧著一块金砖。
她抬起头看着陈安那张虽然依旧冷硬、却透著几分不自在的脸,眼眶突然有点发热。
这个男人
嘴上说著最狠的话,办的却是最暖的事。
“谢谢”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谢个屁,赶紧干活。”
陈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转身走到炕边坐下拿起那把侵刀和几根皮条开始修补明天进山要用的猎具。
屋里的气氛,突然变得诡异地温馨起来。
昏黄的煤油灯下顾清禾蹲在地上挽起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臂。泡沫在盆里飞舞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硫磺皂特有的味道渐渐弥漫开来盖过了原本的土腥味。
她洗得很认真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偶尔还会因为用力过猛把泡沫溅到脸上,然后像只小猫一样用手背蹭掉。
炕上,顾安邦玩累了趴在被窝里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陈安手里摆弄著猎具,眼神却时不时地往地上飘。
看着那个在热气和泡沫中忙碌的身影,他心里那种“家”的感觉前所未有的清晰。
这就叫老婆孩子热炕头?
好像也还不错。
“陈安。”
顾清禾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把最后一件衣服拧干晾在屋里拉的那根铁丝上。
她转过身,手里拿着陈安那件湿漉漉的旧棉袄眉头又皱了起来。
“咋了?又没肥皂了?”陈安头也不抬地问道。
“不是。”
顾清禾走到炕边,把那件棉袄摊开给陈安看。
原本这棉袄就旧补丁摞补丁的。刚才这一洗里面的棉花彻底板结成了一团一团的硬疙瘩而且袖口和下摆的地方磨损得只剩下一层薄薄的单布,透著亮光。
“你这棉袄都洗漏了。”
顾清禾摸著那薄如蝉翼的地方语气里带着一丝担忧“里面的棉花都不保暖了,硬得跟石头似的。这要是明天穿进山非得冻坏了不可。”
她顿了顿抬起头看着陈安,眼神里满是关切:
“要不我把我的大衣拆了,给你补补?”
陈安看着那件跟破布没什么两样的棉袄又看了看顾清禾那张满是担忧的小脸,忍不住笑了。
他放下手里的侵刀伸手把顾清禾拉到身前,让她坐在炕沿上。
“把你那件羊绒大衣拆了?那你穿啥?光着?”
陈安调侃了一句看着顾清禾脸又要红,赶紧收住话头。
他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身子往后一仰,伸手拉开了身后的那个破立柜门。
“我说顾大小姐你也太小看你男人咳,你表哥了。”
“既然要养家,哪能让媳妇让表妹受冻?”
说着他手臂一用力,从柜子深处(其实是空间)硬生生地拖出了一个巨大的、用油布包裹着的严严实实的包袱。
“咚”的一声包袱砸在炕上,听着分量就不轻。
顾清禾被吓了一跳,好奇地凑过去:“这是什么?”
陈安一边解著包袱上的活扣,一边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那表情就像是即将展示宝藏的海盗:
“什么?当然是能让你馋死村里那帮老娘们的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