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廊下的灯笼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廊柱间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
晚膳时分,君姝仪垂眸坐在沉墨轩对面,面前的紫檀木桌上摆满了菜肴。
“殿下请用。”沉墨轩的声音温润如玉。
君姝仪眼眸扫过桌面——龙井虾仁、糟熘鱼片、油焖春笋、蜜汁鸡片……皆是她在宫中未尝过的新奇菜式。
她夹起一块鱼片放入口中,嫩滑的质感在舌尖瞬间化开,她双眸倏地亮了起来:“好好吃。”
沉墨轩轻笑一声,又夹了几道别的菜式放入她盘中,“殿下再尝尝这几样。”
君姝仪一边品尝着,一边连连点头。
“府里的膳食和宫里的大都不同,臣也不知殿下爱用什么,所以让他们照旧上些臣平日常用的。”他执起酒壶,为她斟了半杯琥珀色的梅子酒。
沉墨轩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没想到竟合了殿下口味,倒是有缘。”
君姝仪抬起眼,正对上他含笑的目光。
“确实是挺有缘,”她认真地点头,又舀了一勺蟹黄豆腐送入口中,“每样菜我都喜欢。”
“听说陛下已经下令封锁城门,只留侧门供查验通行。渡口三十里内,所有船只一律靠岸待查。”沉墨轩忽得开口道:“并且搜查城内所有街道客栈,城外各种官道也设了关卡,每辆车、每个人都要细细查验。”
君姝仪的银箸停在半空,心头微微一沉。
“这般大阵仗,别人还以为是什么重犯在逃。”他缓缓道,“刑部、大理寺、禁军都出动了不少人手,连京郊三十里内的村落都要挨户盘查。”
君姝仪面色倏地苍白了不少,银箸从指尖滑落,碰在青瓷碗沿上,发出一声脆响。
“不过殿下不必担心。”沉墨轩柔声安慰道:“待在这里绝对安全,王府内外有三道守卫,十二时辰轮值无休。院中仆役也都是口风紧、行事稳的。”
君姝仪闻言,面色缓了缓,轻轻舒了口气,说道:“谢…谢你。”
他微微笑着,又为她添了一勺汤,“殿下尝尝这个,用文火炖了六个时辰的乳鸽汤,最是养神。”
用罢晚膳,沉墨轩抬手轻叩桌面,早已候在门外的侍女便鱼贯而入,动作娴熟地撤下残羹冷炙,换上温润的清茶与四碟精巧茶点。
“殿下可知这道‘雪映落梅’的来历?”他抬指点向桌上那碟形似梅花的甜点。
君姝仪摇摇头,她拈起一块送入口中。
糕点外层是清甜的糯米香,内里却包裹着微酸的山楂与清苦的梅子馅。
“这滋味……”她眼睛微微一亮,“清而不淡,甜而不腻,很好吃。”
沉墨轩勾唇缓缓道:“前朝永和三年冬,文渊阁大学士苏子渊谪居黄州,适逢大雪,院中红梅独放。其友杨补之携酒来访,见雪压梅枝,梅映白雪,遂命家厨以山药捣泥为‘雪’,以梅子、山楂制酱为‘梅’,创此点心。”
见君姝仪听得认真,沉墨轩转而谈起更多掌故。
他似乎颇为健谈,从饮食典故到诗词歌赋,从园林造景到古玩鉴赏,言谈间引经据典,信手拈来,让人忍不住仔细倾听。
“听说殿下素喜丹青?”沉墨轩忽然问道,将一碟桂花糕轻轻推至她面前。
君姝仪从他说的掌故中回过神来,点了点头:“是,尤其钟爱花鸟。幼时随宫中画师习画,之后就喜欢上了丹青。”
“巧了,”他笑意更深,烛光在他眼中跳跃,“臣也颇好此道。书房收藏了不少前人名作,还有本朝几位隐逸画家的山水小品,林林总总,约有百馀轴。”
他啜了一口茶,语气温和而恳切,“殿下若有兴致,随时可去品鉴。若想提笔挥毫,画案上的笔墨纸砚也都是现成的,殿下可以随意使用。”
谈话间,他时不时为她添茶、递点心,动作自然熟稔。
君姝仪也渐渐话多起来,收了许多拘谨和疏离,在他面前也自在许多。
她对沉砚泽的这个弟弟没什么了解,也没想到他与她的爱好竟这般契合。
从共同喜欢的画师、珍爱的古籍,到钟爱的戏曲,两人总能聊得投契,仿佛是久别重逢的知己。
“殿下乏了吧?”不知过了多久,沉墨轩忽然说,“已近子时了。”
君姝仪这才惊觉时间流逝,窗外月色已上中天,烛火也燃短了一大截。
“我已吩咐侍人换了被褥,殿下早些安歇。”他起身,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将她完全笼罩,“有任何需要,随时唤人。”
卧室已被收拾得妥帖,紫檀木雕花床上铺着崭新的云锦被褥,月光通过窗纱洒在上面,泛起珍珠般柔和的光泽。
君姝仪躺在床上,被褥虽已铺好,却总觉得有些异样。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皂角清香,却又隐隐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木香气。
那香气如此熟悉,象极了…沉墨轩身上的气息。
它不象皂角那般直白,而是如丝如缕,悄无声息地缠绕过来,仿佛她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包裹了一般。
君姝仪心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不自在。
她把侍从唤来:“能不能帮我把这个床褥换了?”
侍从面露难色,低声说道:“这个床褥已经是新的了,其他的被褥久放在柜子里,或许会有一些陈旧的木头味,没被洗晒熏香过,也不够蓬松柔软,睡起来恐怕不太舒服。”
君姝仪点点头,也不再提什么要求,她实在是累极了,连日来的心神不宁和今日的奔波,让她此刻只想沉沉睡去。
她调整了一下睡姿,闭上了眼睛。床榻上的皂角味与檀香味似乎也随着她的平静而渐渐淡去。
她只觉一阵深深的困倦袭来,意识很快便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子时三刻,书房的灯熄了。
一道修长的身影径直走进卧室,在床边站定,静静看着床上的少女。
月光为床上的少女镀上银边,她侧身而眠,青丝如瀑散在枕上,寝衣领口微松,露出一小截白淅如玉的脖颈。
沉墨轩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目光贪婪地吞噬着她的每一寸轮廓。
他的呼吸渐渐加重,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淅可闻。
“殿下,”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象被砂纸磨过,“书房的榻太硬,臣实在睡不着。”
他似在礼貌地询问,手却已撩开了床帐:“一起睡的话,殿下应该不介意吧?”
少女的呼吸均匀绵长,沉浸在深沉的睡梦中。
沉墨轩脱去外袍,只着月白中衣。他上榻的动作很轻,床褥一侧微微下陷。
他伸出手臂,将她整个揽入怀中。
手臂收紧,再收紧,直到两人之间没有一丝缝隙。
他感觉到她平稳的心跳隔着薄薄的寝衣传来,一下,又一下,与他胸腔里的鼓动渐渐合拍。
月光下,他的手指穿过她的指缝,十指紧扣。
“君、姝、仪。”他一字一顿,每个音节都在唇齿间反复碾磨。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