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墨轩牢牢箍住她的腰,眼中满是惊诧:“殿下怎么会在此处,还……打扮成这副模样?”
君姝仪站稳身子,连忙挣开他的手,她垂着脸躲开他的视线,一时不知该不该装作是他认错人了。
他怎么会在渡口?又怎么会一眼就认出乔装打扮的她?
“殿下可是在宫中过得不如意,才这般乔装打扮偷跑出来,想着坐船离开京城?”沉墨轩打量了她一番,似乎明白了什么,忽得开口关切地问道。
他的目光扫过她粗糙的衣料、沾了泥渍的鞋履,最后停留在她蒙着布帕的脸上。
君姝仪见他神色温润和煦,默然片刻,终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她从袖中取出那张船票递过去,声音微涩:“南下金陵的客船真的没有了吗?你能否帮我看看这张船票是怎么回事?”
沉墨轩接过船票垂眸细看,他眉头渐蹙:“这上面的官印是仿的,船票应当是伪造的。”
君姝仪五指倏地收紧,她没想到芙蓉竟然会骗她。
南下金陵的客船在这月开不了,也根本弄不到船票,芙蓉为何不告诉她,反而还造了一个假的给她。
是芙蓉自己的主意,还是……有人指使?
如今船是坐不成了,她又该去哪里,京城虽大,却无一隅可藏。
难道真要寻间客栈暂避,等着被那些追兵搜查到吗?
沉墨轩似是看出她的彷徨,忽然开口:“南下客船约莫下个月便能恢复通行。殿下若无去处,不妨先到臣的府中暂住。”
“沉府之内,追兵断不会轻易闯入搜查。”
他语气很是认真:“臣也绝不会将殿下的行踪泄露给任何人。”
君姝仪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可你……为何要帮我?”
他们不过数面之缘,他何必冒这样的风险?
沉墨轩唇角轻扬,满眼和煦:“殿下毕竟曾是与家兄有过婚约之人。臣心中,早已视殿下如嫂嫂。”
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缓:“如今婚约虽已不成,但臣对殿下的敬重与关切,却从未改变。”
君姝仪怔了怔,她回忆起和他见的几面,他也确实对她格外照应。
比如那次围猎之日,他主动做烤肉给她;又比如上次她出宫来找沉砚泽,被侍卫拦着不让进,是他主动带她进府。
那些细微处的体贴,她原以为是世家公子的教养,如今想来,或许确有几分“视如嫂嫂”的情谊在。
况且他若真有歹意,此刻直接押住她交给追兵便是,她一个弱女子,又逃不掉,何须如此迂回相骗。
沉墨轩见她神色尤疑,又缓缓道:“殿下私自出宫,追兵恐怕不久便会寻到这一带。渡口是首查之地,不宜久留。”
他的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臣的马车就在那边,若殿下信得过臣——”
“好……我跟你走。”君姝仪不再尤豫,急切地应道。
沉墨轩唇边笑意更深,“请随我来。”
他转身引着她,走向渡口边停着的一辆马车。
车身上雕刻着精致的花纹,显得古朴而典雅,他扶她上车,手掌虚虚托住她的手腕,分寸恰好。
车内布置简洁却舒适,铺着厚厚的锦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君姝仪忐忑地坐下,双手紧紧地握着自己的裙摆,眼神不安地打量着四周。
她忽得想起什么,随口问道:“沉公子今日为何会来渡口?”
“前几日一位外地友人传信,说今日抵京相访。”沉墨轩在她对面坐下,语气从容,“臣已在此等侯近一个时辰,却迟迟未见人影,许是途中有什么事耽搁了。”
他说着从暗格里取出一只小巧的手炉,递到她面前:“秋寒露重,殿下暖暖手。”
君姝仪接过手炉,温热的触感自掌心蔓延。她垂下眼,轻声道谢。
马车缓缓激活,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节奏平稳,逐渐远离了渡口的喧嚣。
约莫一炷香后,马车停下。沉墨轩先落车,环顾四周后,才转身扶她。
君姝仪抬眼看去,面前是一扇不起眼的黑漆小门,门上铜环已有些发暗,墙头探出几枝枯瘦的梅枝,应是沉府后园的偏门。
沉墨轩推开虚掩的门扉,带着她走了进去。
院子里静悄悄的,冷风穿过庭院,卷起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有些奇怪,这个院子居然没看见一个下人。
“这几日府中修葺东院,下人都调过去了。”沉墨轩仿佛看出她的疑惑,温声解释,“这边平日里也少有人来。”
他引着她穿过一道垂花门,走进一个更为幽静的院落。院子不大,却打理得十分雅致,几丛修竹倚墙而立,竹叶在风中轻颤。
沉墨轩推开正中房间的门:“殿下请。”
君姝仪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进去。房间宽敞明亮,陈设雅致。
靠窗一张紫檀书案,案上整齐地摆放着文房四宝;东墙一排书架,满满当当都是书;西侧一张卧榻,帷帐是素雅的月白色,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空气中飘着与他身上相似的、淡淡的檀香。
“客房在府里的东侧,但那边人多眼杂。”沉墨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平静如常,“为了殿下的安全,殿下住在臣的卧室里最为稳妥。这里平日除了臣,无人会来。”
“至于侍从,臣会挑两个口风紧的过来伺候。殿下若有需要,尽管吩咐。”
“待客船通航,臣必为殿下备妥船票与盘缠。殿下在此安心住下便是。”
君姝仪猛地转身,瞪大了双眼:“这如何使得?我住了你的卧室,那你……”
“臣晚上睡书房便好。”沉墨轩指向与外间相连的一扇小门,“就在隔壁,若有任何事,殿下随时可以唤臣。”
他的安排周到体贴,却让君姝仪心中愈发无措。
“我…我睡书房吧。”
“书房的榻太硬,殿下定会睡不惯。”沉墨轩走到桌前,执起青瓷茶壶,为她斟了一杯温茶。
“殿下是客人,哪有让客人睡书房的道理?”他将那杯茶递到她面前,“就当是住在自己屋里便是,不必这般拘束。”
君姝仪接过茶盏,指尖触及温润的瓷壁,尤豫片刻,也没再继续开口客气,她也确实不想睡书房。
“你能让侍从为我备些热水沐浴吗?”君姝仪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方才奔逃得急,又惊出一身冷汗,衣裳也沾了尘土,实在不舒服。”
“好。”沉墨轩颔首,转身推门而出。
不多时,一位年约三十、衣着素净的侍女悄步而入,行礼后引她穿过回廊,来到西厢一间净室。
室内水汽氤氲,木桶中热水已备好,水面浮着几瓣干净的梅花。君姝仪褪去脏衣,浸入水中,温热瞬间包裹全身,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些许。
那侍女默不作声地侍立在屏风外,待她洗毕,方上前用柔软布巾为她拭干身子,又从檀木托盘中取出一套衣裳。
“殿下,请更衣。”
君姝仪看着那衣裳,轻声道:“我随身带了换洗衣物。”她指了指搭在一旁的一件朴素布衣。
侍从躬敬地回道:“这布衣粗糙,穿着难免不适。殿下玉体金贵,还是先换上这件吧。”
君姝仪略一尤豫,终究还是接过穿上。毕竟是在府中,她倒不必象在外面那般,需得穿着粗布衣裳掩人耳目。
她换好后,疑惑地打量着身上这件月白色衣裙,轻声问道:“这衣服是哪里来的?”
侍女为她理平袖口,答道:“是表小姐从前暂居时留下的旧衣,殿下且先将就穿着。公子已吩咐下去,明日便会为殿下购置合身的新衣。”
“好。”君姝仪应了一声,不再多问。
她走到铜镜前,镜中人影朦胧,衣裙在烛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华,针脚细密,料子崭新挺括,全然不似旧物。
而且穿着轻盈服帖,尺寸分毫不差,腰身收束得恰到好处。
这表小姐的衣物,竟和她的身形这般服帖,还真是凑巧了,她心中暗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