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丝如缕,通过雕花窗棂斜斜地洒进来,在床榻边铺开一片朦胧的暖黄。
君姝仪缓缓睁开眼,撑着锦被坐起身,只觉周身筋骨泛起一阵细密的酸软。
她下意识偏过头,身侧锦被平整如新,早已空空荡荡。
守在门外的沉璧听得动静,立刻掀帘而入。
她手中捧着一叠整齐的藕荷色常服,料子是上好的软烟罗。
她垂首恭顺道:“殿下醒了?奴婢伺候您梳洗。”
君姝仪拢了拢散乱的鬓发,眸光淡淡扫过她低垂的眉眼:“不必,让晚晴进来。”
沉璧动作微微一滞,随即恢复如常,躬身应了声“是”,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不过片刻,晚晴便端着铜盆快步进来。盆里的温水蒸腾着袅袅白汽,浸在水中的细棉帕子散发出清淡的皂角香气。
她放下铜盆,上前熟练地为君姝仪更衣。
指尖触及里衣时,晚晴的目光在她颈侧不由得停顿了一瞬,那里满是绯红的痕迹。
梳洗过后,晚晴端来早膳。玲胧剔透的水晶饺,软糯清甜的莲子粥,还有一些时令小菜,皆是君姝仪素日偏爱的口味。
她执起银箸,夹起一只水晶饺,小小咬了一口,目光飘向窗外。
秋意已深了。
院里两棵高大的银杏,满树金黄,灿若云霞。
偶尔有叶片打着旋儿悠悠飘落,落在青石铺就的小径上,或是坠入廊下未曾扫净的浅水洼里。
在别院里住着,倒是比君珩礼的寝殿要自在的多。
纵然依旧是被看得死死的,半步也出不了门。
君珩礼总是在晚膳时分过来。
他白日批折子,傍晚来这跟她一起用晚膳,再在她屋里过夜,天将亮就起身回宫。
只是近来,他来得越发少了。
朝中的事务象一团越缠越紧的乱麻,北境似有异动,军报一日紧似一日。
沉璧总会在他不来的那些傍晚,用那平稳无波的语调轻声禀报:“陛下今日政务繁忙,不得空过来。”
君姝仪每次听到她说这句话时,都会松了口气。
这日傍晚,内侍们准时摆上了晚膳。八仙桌上依旧是琳琅满目,热气混合着香气,在烛火照耀下弥漫开来。
君姝仪从不会特地等君珩礼,她自顾自坐下,执起碗筷,安静地进食。
一顿饭用完,漱了口,净了手,窗外已是漆黑一片。
侍人们悄无声息地进来,将杯盘碗盏一一撤下,动作轻捷。
“晚晴,”君姝仪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淅,“你留下。”
正要随着众人退下的晚晴脚步一顿,转身走了回来,眼中带着些许疑惑:“殿下,您唤奴婢?”
君姝仪吩咐她把殿门关上,她起身走到靠墙放置的一个紫檀木浮雕衣柜前,拉开其中一个抽屉。
里面并无多少衣物,只静静躺着一只扁平的锦盒。她取出锦盒,回到桌边坐下,打开盒盖。
里面是一沓银票。
厚厚的一叠,每一张的面额都大得惊人,那是内务府特制的官票,民间极少流通,其价值远非普通银票可比。
君姝仪将它们拿了出来,放在光洁的桌面上。她抬起眼看向晚晴:“我记得再过几日,官籍文书便能批下来,你就可以正式脱去宫籍,离开京城回乡了。”
晚晴的目光落在那沓银票上,瞳孔骤然收缩。这一沓银票,莫说寻常百姓,便是小富之家,也足以安然度过数代。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君姝仪,嘴唇微微翕动,喉咙里却象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知道,你这几日闭口不提返乡的事,是心里舍不得我,想留下来陪我,怕我一个人在这里……”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华丽而空旷的屋子,声音更轻了些,“可晚晴,你不必为了我留下来。”
她伸手,将那沓银票朝着晚晴的方向推了推。“这是我向君珩礼特地要来给你的赏赐。你伺候我这么多年,尽心尽力,如今要回乡了,这些就算是我给你添的嫁妆,或是安家的本钱,是你应得的。”
“殿下!”晚晴“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不行……这不行!殿下,如今您被困在这里,举目无亲,陛下他……他那样对您……奴婢怎么能走?奴婢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您?奴婢要陪着您,守着您!死也要守着您!”
君姝仪站起身将她扶起来:“傻晚晴,谁说我会一直困在这。”
晚晴抬起泪眼模糊的脸,怔怔地望着她,随即意识到什么,眼里满是讶色:“殿下莫不是想逃跑?”
君姝仪点了点头。
晚晴急切地抓住君姝仪的裙摆,压低了声音,却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那奴婢更要跟着您!奴婢认得路,能伺候您,还能帮您遮掩!殿下,让奴婢跟您一起走!”
“你不能跟着我。”君姝仪反手握住晚晴冰凉颤斗的手。
“晚晴,你听我说,”她放缓了语气,却依旧坚决,“如果我们一起走,目标太大,更容易被发现。若是途中被君珩礼的人抓回来,以后只怕就真的插翅难飞了。他就算再震怒,终究不会真的对我做什么,可你呢?”
晚晴摇着头道:“奴婢不怕!奴婢真的不怕!只要能跟在殿下身边,奴婢什么都不怕!生死都由它去!”
“我知道你不怕。”君姝仪轻轻叹了口气,“可我怕连累你,我自己一个人也有办法离开的,而且就算失败了,也还能再找机会逃走。”
她再次拿起那沓银票,将它们牢牢塞进晚晴手心里。
“收好这些钱,你还记得我先前跟你说的,我要和你一起去你的家乡,开一间茶肆或者酒馆吗?”
“你先回乡好好过日子,不必为我挂心,我定会平平安安的去找你。”
晚晴攥着那沓沉甸甸、仿佛有千钧之重的银票,只觉得掌心滚烫,一直烫到心里去。泪水模糊了视线,君姝仪的面容在泪光中摇曳不定:“殿下……”
“还有一件事,”君姝仪打断她的话,神色变得格外郑重,目光灼灼:“你离开之前,把去你家乡的路线,仔仔细细地写下来给我。从哪里出发,走哪条官道,经过哪些城镇村落,在哪里歇脚换船,甚至……路边有没有特别显眼的老树、石碑、桥梁、茶棚,都不要漏掉,写得越详尽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