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敲过第四响,太和殿前的汉白玉阶上,文武百官的朝服已被晨风浸得微凉。
往日里,龙辇总是伴着第二响钟声稳稳停在丹陛前,今日却直到日头攀上琉璃瓦顶,才响起唱喙声——
“陛下驾到——”
百官肃立的队列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御史台的老大人捏着朝笏的指节泛白,浑浊的眼波里满是错愕——陛下登基十馀载,夙兴夜寐,别说早朝迟到,便是逢年过节,也从未眈误过一次议政。
这般破天荒的迟滞,让满朝文武心头都沉甸甸的。
明黄的龙袍终于出现在殿门口,阶下众人齐齐躬身高呼万岁。
众人抬起头,目光瞬间僵住了,就见陛下颈侧突兀地显出一抹掩在玄色衣领下的嫣红咬痕。
倒抽冷气的轻响此起彼伏。
那痕迹浅而艳,齿印清淅,绝非寻常磕碰,晨光里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狎昵。
礼部尚书的朝珠哗啦作响,他慌忙垂首,心头却掀起惊涛骇浪。
圣上当年为稳世家,虽纳过几位秀女入宫,却从未有过半点宠幸的传闻,那些女子如今都在深宫枯坐。
朝野上下早有流言,说陛下清心寡欲,是以膝下至今无子,宗室诸王为此屡屡上奏请选秀女,全被陛下压了回去。
可陛下罕见的迟到,又多了咬痕……分明是昨晚临幸哪位宠妃所致。
“有本奏来。”陛下的声音响起,比平日沙哑几分,带着某种餍足后的慵懒。
李阁老颤巍巍地出列,他白发苍苍,躬身伏地,声音里带着几分豁出去的恳切:“陛下,臣有本奏!国本为重,陛下登基十馀载,后宫清冷,子嗣全无,宗室忧心,百姓议论。早年陛下纳选秀女,未曾绵延后嗣。”
“臣恳请陛下再次选秀,充盈后宫,早诞皇子,以固江山社稷!”
李阁老话音未落,宗室贵族们便纷纷出列附和,声浪在大殿里翻涌:“臣等附议!恳请陛下选秀!”“国本不可废,还请陛下三思!”
满殿朝臣大半跪地,唯有寥寥数人立在原地,悄悄抬眼望向龙椅。
龙椅上载来极轻的指尖敲击声,不疾不徐,有一搭没一搭的。
“李爱卿。”珠旒后的声音很淡,“朕记得,你几年前说过一样的话。”
“是,可陛下当时说……”
“说国事未宁,无心于此。”陛下接话,忽然低笑了一声,“那李爱卿觉得,如今国事安宁了?”
李阁老颤巍巍地开口:“陛下励精图治,国家安稳。正因如此,更该……”
“更该繁衍子嗣?”君珩礼打断他,身体微微往前,“李爱卿是觉得朕的后宫私事,比江南水患、北疆军饷更紧要?”
“臣并无……并无此意。”
“朕再说最后一次。”君珩礼的手搭在扶手的螭首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玉质,“后宫,朕自有安排。子嗣,朕自有计较。谁若再拿祖宗礼法、江山承继来说事——”
他的声音陡然沉下去,一字一句,砸在死寂的大殿里,“便是质疑朕坐不稳这龙椅,其心可诛。”
“臣不敢!”李阁老以额触地。
“那就好。”君珩礼靠回龙椅,声音骤然转冷,“选秀之事,不必再提。从今日起,凡奏选秀者,廷杖三十,罚俸一年。还有其他要禀奏的吗?”
大殿里静得落针可闻,无人应声。
“没有便退朝。”
话音落下,他率先起身,明黄的龙袍掠过御座。
内侍尖细的唱喏声随之响起,百官这才如梦初醒,慌忙躬身行礼。
君珩礼坐回龙辇,明黄的袍角垂落,拂过辇内精致的蟠龙软垫。
他抬手掀开车帘,朝李公公招了招手。
李公公心连忙小步疾趋上前,躬身凑近:“陛下有何吩咐?”
“去把沉砚泽召进宫来。”
——
沉砚泽跟着内侍前往宫殿,膝盖还隐隐作痛。
祠堂的青砖寒硬如铁,他已跪了多日。
这些日子,他象疯了一般想见到君姝仪。
递上去的请柬折子堆了厚厚一沓,全石沉大海;托人送过去的信,连宫门都没能进去。
君姝仪就象被这座巍峨宫城彻底吞噬了,杳无音频,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他走投无路,只能去求父亲。
父亲震怒,怒斥他不知天高地厚,为了一个废黜的公主,竟要毁了沉家的大好前程。
“跪!”父亲的声音冰寒刺骨,“便是把膝盖跪烂在祠堂里,你与景阳公主的婚事,也绝无更改的可能!”
他便真的跪了,一日复一日,任凭膝盖血肉模糊,任凭祠堂的香火熏得他头晕目眩。
他心里的念头却从未动摇——他要见君姝仪,要告诉她,他不会娶景阳公主。
从始至终,他在意的,只是君姝仪这个人,而不是这个公主的身份。
如今骤然被君珩礼召进宫,他的心头翻涌着忐忑与一丝微茫的希冀,或许……或许能有转机。
内侍引着他去的,并非平日里议政的御书房,而是一处偏僻的暖阁。
一踏入殿内,就隐隐闻到一股浓郁的龙涎香,混着女子脂粉的甜腻气息。
暖阁中央,悬着一层厚厚的云锦帐纱。
流苏垂落,随着穿堂风轻轻晃荡,将内里的景象遮得影影绰绰。
帐后隐约有衣料摩挲的声响,还夹杂着几声细碎的、腻人的喘息。
像猫儿似的呜咽了一声,又被什么东西猛地堵住,只剩压抑的轻颤。
沉砚泽心头一紧,连忙敛了神色,撩起衣摆屈膝跪地,声音因连日缺水而沙哑:“臣沉砚泽,拜见陛下。”
帐后的声音漫不经心地响起,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正是君珩礼的声线:“朕叫你来,是因你与景阳的婚事将近。”
“景阳金尊玉贵,而你沉家世代簪缨,与皇家联姻是天作之合。往后你该好好待她,莫要姑负了这份情谊,更莫要姑负了朕对你的期许。”
沉砚泽猛地叩首,额头重重撞在冰凉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求陛下收回成命!”
他的声音带着泣血的恳切,“臣心悦之人,从来都是昭阳公主!如今她纵使失了公主身份,臣对她的情意也分毫未改,恳请陛下成全!”
“大胆。”君珩礼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带着君王独有的威压,字字淬着冰,“朕的旨意也是你能反驳的?沉家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帐后,君姝仪无力地伏在君珩礼肩头,鬓发凌乱地贴在颈侧,眼框红润润地。
听见沉砚泽的话,她心口猛地一抽,随即满是不屑。
他现在话说得好听,还不是私下和君辞云你侬我侬、耳鬓厮磨地亲吻。
他定是以为君珩礼还是宠爱皇妹的好兄长,所以才刻意装出这副不慕权势、只求一人的深情模样。
无非是想博君珩礼一个好印象,好借着这份认可,保全沉家的体面。
君珩礼垂眸看着怀中人微微发颤的长睫,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细腻的耳垂。
他声音放得极低:“你不是很想见他吗?现在要不要把帘子掀开,让你和你的‘情郎’好好见一面?”
君姝仪浑身一颤,像被烫到一般,连忙摇头,破碎的字句从喉咙里挤出来:“你…让他…走……”
她现在是真的怕了,怕君珩礼一时兴起,真的干出当着沉砚泽的面掀开幕帐这种荒唐事。
她指尖抖得厉害,用力拽住他绣着金龙的衣襟,仰着头费力地去够他的唇。
绯红的唇瓣胡乱地吻着他的唇,带着几分无措的急切,擦过他的唇角、下颌。
她的声音软得象一滩春水,小声哀求道:“求你了……皇兄…别这样……”
君珩礼喉结轻滚了一下,扬声道:“退下吧。”
“陛下!”沉砚泽还想再求,话未说完,殿外的侍卫已应声而入,一左一右架住他的骼膊,半请半拖地将他往外带。
他挣扎着回头,脖颈上青筋暴起,目光死死盯着那层帐纱,嘴里还在不停恳求:“陛下,臣愿以沉家百年基业担保,此生绝不负姝仪……”
恰在此时,一阵穿堂风卷过,将那层云锦帐纱掀起了一角。
沉砚泽的目光猝不及防撞了上去——
只见一只莹白纤细的脚踝露在外面,精致的足弓微微绷着,脚面上赫然印着几处暧昧的吻痕。
那一瞬间,他象被滚烫的烙铁烫到一般,猛地转开目光,眉头死死皱起。
他听闻陛下向来薄情寡性,将后宫粉黛视作无物,居然干出这种荒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