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虽未露出正脸,但那清隽的侧脸轮廓和挺拔修长的身形,不是沉砚泽又是谁?
他正微微低着头,专注地聆听着君辞云说话,嘴角噙着一抹温柔到极致的笑意,如同化开的春水。
君姝仪的心脏象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们只是在交谈,可能有什么误会,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们相隔的距离有些远,君姝仪看得不甚真切,只觉得君辞云似乎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
下一秒,沉砚泽微微俯身,抬起手掌,轻柔地托住君辞云的脸颊,贴近了她的脸。
似乎在与她缠绵而亲密的相吻。
“轰”的一声,君姝仪脑中的弦彻底断了。
她瞪大了双眼,所有的理智和冷静瞬间崩塌,不管不顾地就要冲过去。
一只手及时拉住了她的手腕,沉墨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急切:“殿下,冷静一下!”
“殿下还是不要上前打扰景阳公主和兄长了,”他看着她因盛怒而涨红的脸,语气里带着一丝叹息。
“兄长看来是心属景阳公主。他们之间还有婚约,殿下现在贸然上前,又有什么用呢?只会让自己显得有几分狼狈。”
狼狈…
这两个字象一盆冰水,浇灭了君姝仪最后一丝冲动。
她紧紧握住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是了,虽然是她先和沉砚泽相熟,但此时他和君辞云才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
他既然与君辞云那般情投意合,如胶似漆,她冲过去质问又有什么用。
她脑中不受控制地回忆起当年灯会下的那惊鸿一瞥,到后来鸿雁传书,字字句句的情意绵绵。
他望向她的眼里,从来都只有她一人,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也能这样对着别人温柔的笑,甚至是亲吻他人。
她之前还傻傻地以为,他不主动与她有亲密的肢体接触,是恪守君子之德。
原来他不是不会,只是那个人不是她。
君姝仪缓缓舒出一口气。
她从腰间解下那枚他亲手为她雕刻的玉佩,紧紧攥在手心,然后狠狠地砸在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温润的白玉应声碎裂。
她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远处还在亲吻的两人,随即决绝地转过身,大步离开。
沉墨轩望着她毫不尤豫、挺直脊梁的背影,唇角勾了勾。
不远处的木芙蓉下,那看似亲密无间的两人,实际上唇瓣之间隔着几厘米的空隙,没有碰到分毫。
君辞云瞥了一眼君姝仪决绝离去的背影,眼中的笑意瞬间敛去,对着面前的人冷声道:“可以了。”
“是。”面前的男子立刻恭顺地后退一步。
他抬起脸,露出一张极为普通的面容,与沉砚泽的俊朗清逸判若云泥,只是侧脸的轮廓和身形与他有几分相似罢了。
“退下吧。”君辞云挥了挥手,语气里满是不耐。
那男子依言退下。
君辞云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沉砚泽不愿意同她成婚,便求他父亲向皇上请旨退婚。
沉大人勃然大怒,罚他在祠堂跪着反省,让他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再出来。
他现在,恐怕还在祠堂里跪着呢。
脚步声响起,沉墨轩朝她走来,躬敬地对她行了一礼:“参见公主殿下。”
君辞云冷声道:“沉墨轩,本宫只能帮你这一次,以后莫要再对本宫提任何要求。”
当初她在宫外走投无路,差点被人贩子卖入勾栏,是沉墨轩救了她。
她本以为他是好心之人,或是看中了她的姿色,谁知他把她带到了府里,在没人的地方突然对着她躬身行礼:“参见昭阳公主。”
那一刻,她瞳孔紧缩,心脏直跳,他竟然知道自己的身份。
他没说自己从何而知,只是跟她提出交易:他可以帮她回宫,让她重回自己的位置,但作为交换,她以后要答应他的任何要求。
她自然点头同意。
他安排她成功入宫做了宫女,与她一同被安排进来的,还有一个叫芙蓉的。
沉墨轩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淡淡道:“多谢公主倾力相助。只是公主莫要忘了,当初臣对公主的恩情。”
“另外,臣与公主之间的交易,公主最好守口如瓶。”
“臣告退。”
君辞云又是一声冷笑。她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脑海里浮现出君姝仪那张漂亮张扬的脸。
她倒是可怜,被这么多人盯上。
除了那个带她出宫、为她悖逆人伦的君澜之,眼前这个心机深沉不择手段的沉墨轩。
还有那个道貌岸然的太傅。
在学堂之上授课时,倒是严谨正经的君子模样,可每次看向君姝仪的眼神,都带着藏不住的晦暗。
一个三十多岁的鳏夫老男人,也觊觎上自己胞弟的心上人来了,真是可笑。
还有一个人,君珩礼。
她一直搞不懂这位皇兄的心思。
她入宫后,身份低微,根本没有机会见到皇上。
于是她想方设法,争取了去御花园洒扫的工作。终于,她等到了皇上驾临的机会。
可皇上坐在亭子里,周围侍从如云,她根本没机会靠近。
她当时就想着,只要他能看到自己的脸,这张与先皇后极为相似的脸,总得多留意几眼,让她有机会进言。
但她刚迈出一步,监管他们工作的嬷嬷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一脚狠狠踹在她的膝盖上,冷声呵斥道:“干什么!想靠近皇上吗?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小心被逐出宫去!”
她吃痛跪倒在地,恰好对上了君珩礼望过来的目光。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便又不咸不淡地移开了。
她还想再上前,却被嬷嬷死死拽走。
她没有办法,只能等待别的机会。很快,机会又来了。
她竟然被安排成为公主生辰宴上端送食物的侍女。
她心里又惊又喜,却也觉得蹊跷。
这毕竟是宫宴,所用的侍女都是经验丰富入宫多年的人,她才入宫没多久,为何偏偏就选用了她?
沉墨轩的手,还伸不了这么长。
能做出这样安排的,只能是龙椅上坐着的那位。
可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给自己一个机会,当众揭穿君姝仪的身份吗?
既然如此,他不本就心知肚明,君姝仪的身份是假的吗?
君辞云收回思绪,目光愈发复杂难辨。
——
君姝仪踏着沉沉暮色回到宫中,心口仿佛塞了一团浸透冰水的棉絮,又冷又重,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与沉砚泽这些年往来的书信,都被她悉心叠好,收在一只檀木匣里,置于枕边。每一封她都读过无数遍,纸边已微微起毛。
而此刻,她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打开那匣子,把所有的信都扔进火盆里,烧成灰烬,一丝痕迹也不留。
殿内异常寂静。平日里候在廊下的宫人全不见了踪影,连一盏引路的灯也未点。君姝仪蹙起眉,心底漫开一丝不祥的寒意。
她推开寝殿的殿门。
一股沉冷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殿内只点了一盏灯,烛火在深寂中静静燃烧。
君珩礼就坐在殿中,手执白玉酒壶,正将清亮的酒液缓缓注入杯中。
而他面前的地上乌压压跪满了人。
所有伺候她的宫女太监,全都伏在地上,额头紧贴冰冷的金砖,无一人敢抬头,无一人敢发出半点声响。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烛芯偶尔迸裂的细响,和压抑到极处的、几乎听不见的颤斗的呼吸。
君珩礼没有抬头,只是端起酒杯,慢慢饮了一口。
“回来了。”
他声音很平,听不出喜怒,却让地上跪着的人齐齐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