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的殿门紧闭。
君淑仪回宫后,便被禁足在宫内。
不得与任何人书信来往,不得见任何外客,迈出宫门一步,都需得君珩礼的亲口应允。
而宫门外,还安排了一排手持长矛的禁军士兵,面无表情地站着岗。
君姝仪坐在梳妆台前梳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走神,怎么看都挑不出和先后先帝半分相似之处。
长命锁的消息,她一早便派人去询问,只是迟迟没有结果。
晚晴走上前尤豫着说道:“……皇上给那位姑娘赐居栖霞宫,冠了君姓,名唤君辞云。”
君姝仪止了梳头的动作,“所以本宫……确实是个冒牌货了吗?”
晚晴没应声,又缓缓开口道:“听闻……那姑娘去求皇上给自己改了封号,名唤景阳。”
“景阳……”君姝仪低声重复,指尖冰凉。
真假公主的流言虽已被强行压下,外人只道公主突然改了封号。
但这封号的更迭,已是昭然若揭的宣告。
昭阳已落,景阳当空。
她这个曾经的昭阳公主,是个鸠占鹊巢的冒牌货。
“啪!”一声脆响,君姝仪将木梳置回桌上。
“什么玩笑话!”君姝仪声音有些颤斗,“本宫自幼便是公主,从记事起就在长乐宫里生活,如今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
“她是景阳公主,那我又算什么?顶着个‘昭阳’的虚名,在宫里当个可有可无的摆设吗?”
晚晴连忙小心翼翼地劝道:“公主息怒……长乐宫所有用度福利都照旧,所有的侍女仆从也未调走任何一人。您仍是公主,只是……”
“只是什么?”
晚晴没应声。
君淑仪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恢复了平静。
她何尝不明白,这已是最坏的结果里,最好的结局。
至少,她这个鸠占鹊巢的假公主,没有被驱逐出宫阙。
“我要去见皇兄。”
“皇上说……这几日您不能出去。”晚晴的声音更低了,“宫宴那日,长乐宫外来了许多人求见,第二日又有大量信件递进来,皇亲贵族们都在议论……皇上是怕事情闹大。”
“闹大?”君淑仪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外人一看昭阳公主改了封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缓步走到窗边,望着那一方被高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皇兄要关我到什么时候?”
“皇上应当是想等事情平息了,便会将您放出来了。”晚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安慰。
君姝仪沉默了几秒,缓缓开口:“把晚膳呈上来吧。”
宫人把晚膳摆好,都是些她爱吃的菜肴。
君姝仪慢条斯理地用着膳,仿佛方才的失态只是一场幻觉。
她曾抱怨过深宫的束缚,可从未想过,当这金枝玉叶的身份真的被剥夺时,那种从云端跌落的失重感,是何等的难以承受。
权力、地位,这些她曾视作理所当然的东西,如今都成了镜花水月。
皇兄不许外人见她,倒也合了她的心意。
往日那些人捧着她,不过是念着她的身份。
如今她没了这层身份,她不知道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是冷嘲热讽,还是落井下石?
思绪流转,她忽然想起了沉砚泽。
这桩婚事定是轮不到她了,得由真正的昭阳公主来,沉砚泽……他会是什么反应?
她素来被人捧着宠着,也从不在意别人对她的喜欢是否是真心。
就算只是看重她身份的假意,她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那份假意也得装一辈子的真心。
可现在她不由得有几分忐忑,其他人她尚且无所谓,唯有沉砚泽最为特殊。
毕竟她是真的喜欢他,也是一直期待着要嫁给他,把他当做相伴终生的人。
那他呢,是更在乎这个身份,还是她本人?
这股烦躁扰得她食不知味。用完晚膳,她屏退众人,只留下晚晴,然后径直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一封信。
她将信交给晚晴,“把这封信交给沉砚泽。”
晚晴面露难色:“公主,万万不可!皇上下了严旨,不许您与任何人书信来往!”
“这有何难。”君姝仪说道,“你就说本宫想吃‘闻香阁’的桃花糕,要出去采买。”
“若是不放长乐宫的宫女出去,那就找别的宫里的洒扫宫女,多给她些银钱,让她向内务府借口说要出宫照料重病的父母。”
“是。”晚晴收下信件,转身去安排了。
紫宸殿内烛光摇曳,将龙椅的影子拉得狭长。
君珩礼垂眸看着那封长乐宫偷偷送出去的信,随后将其放在案上。
他目光这才缓缓落到了跪在殿中,身姿如松的君辞云身上。
“你求见朕,所为何事?”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君辞云垂着头说道:“回皇兄的话,臣妹是为婚期之事而来。”
“臣妹……想取消婚约。”
君珩礼一口回绝:“这桩婚事是朕当初亲口诺下的,不可取消。”
“按原定日子,如期举行。”
“可是,”君辞云微微抬起头,眼中带着恰到好处的为难,“若是如期举行,臣妹的婚服与嫁妆,根本来不及赶制出来。”
君珩礼闻言,并未立刻作答,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淅。
君辞云见状,又适时地补充道:“臣妹听闻,昭阳公主的婚服,是提前了整整六个月便开始赶制的。那凤冠霞帔,想必耗费了无数心血。”
她顿了顿,声音愈发恳切:“皇兄,臣妹并非贪图奢华,只是不愿在大婚之日,失了皇家的体面。您可否也容臣妹再等上六个月,让臣妹也能为沉家,为皇家,备一份周全的嫁妆?”
君珩礼敲着案几的手指停了下来,垂眸看着眼前这个心思玲胧、言语得体的皇妹。
“最多三个月。”他终于出声。
“谢皇兄恩典!”君辞云躬敬地叩首。
“没别的事了,就退下吧。”君珩礼抬了抬手指。
“臣妹告退。”君辞云缓缓起身,退出了紫宸殿。
候在宫外的婢女云秋立马迎上来,见她面色难看,连忙问道:“殿下……您是遇到了何事?”
君辞云冷声道:“不要多问。”
她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才三月……
她在宫外受苦这么多年,刚坐上公主之位,就要被推着嫁人。
尤其这人还是君姝仪的裙下之臣。
除了本该属于她的权利和地位,其他被君姝仪占过的东西,她一个都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