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抵达华京时,正值正午。阳光刺破晨雾,将这座新都镀上一层金辉。他站在车辕上,望着眼前的景象,久久无言。
华京城墙高耸,但城门大开,百姓商旅进出如织。城门口立着一块巨大的告示牌,上面贴满了各种文告——新税法、科举章程、工坊招工启事、格物学堂招生简章……几个识字的百姓正大声念给旁人听,不时发出惊叹。
“主公,”随行的张昭低声道,“这气象……确实不同。”
孙权默然点头。他见过许都的威严,见过洛阳的繁华,但眼前这种生机勃勃、秩序井然又充满活力的景象,却是第一次见。
车队入城,街道宽阔整洁,两侧商铺林立。最让孙权惊讶的是,街上女子颇多——有挎着篮子买菜的妇人,有在绸缎庄挑选布料的少女,甚至还有穿着短装、步履匆匆的年轻女子,腰间挂着工具袋,像是工匠。
“那是天工院的女学徒。”陪同的糜贞解释道,“尚香妹妹定下规矩,天工院招收学生不论男女,只考技艺。”
“女子也能学技艺?”孙权身后的陆逊忍不住问。
“为何不能?”糜贞微笑,“尚香妹妹说,女子心细手巧,许多精密机关,女子做得比男子更好。”
正说着,前方传来一阵欢呼。众人望去,见一群学子从一座学堂中涌出,人人手持一卷图纸,兴奋地讨论着。他们年龄不一,衣着朴素,但眼中都闪着光。
“那是格物学堂的学子。”糜贞道,“今日应是月考放榜。”
孙权看到,学子中竟有白发老翁,也有稚龄孩童,还有几个女子。他们聚在一起争论着什么“杠杆原理”、“浮力公式”,言语间全无尊卑长幼之别,只有对知识的纯粹热情。
“荒唐……”张昭喃喃道,“尊卑不分,男女混杂,成何体统?”
但他这话说得没什么底气。因为那些学子脸上的光彩,是他在江东士子脸上很少见到的——那是一种发现新世界、掌握新知识的喜悦。
车队继续前行,穿过闹市,来到宫城区域。这里的建筑风格让孙权再次惊讶——没有飞檐斗拱,没有雕梁画栋,取而代之的是简洁的线条、大面积的玻璃窗、甚至还有裸露的钢铁结构。几座新建的殿宇正在施工,工人们操作着奇怪的机械吊装石料,效率惊人。
“这些殿宇……是何样式?”孙权问。
“夫君说是‘新汉式’。”糜贞道,“取汉风之大气,去繁冗之装饰,注重实用与采光。夫君说,宫殿是办事的地方,不是摆阔的地方。”
孙权沉默了。他想起建业的吴王府,亭台楼阁,极尽奢华。可那些华美建筑里,讨论的往往是勾心斗角、权谋算计。而这里,简朴的殿宇中,讨论的可能是如何让粮食增产、如何让机器运转。
“吴王殿下,到了。”车夫勒马。
眼前是一座不起眼的殿宇,匾额上写着“议政堂”。殿前广场上,林朔已率文武等候。
孙权下车,整理衣冠,缓步上前。两人目光相遇,一时无言。
九年了。九年前在合肥,他是江东之主,林朔只是个小小县令。九年后,两人地位已然颠倒。但林朔眼中没有倨傲,只有平静的期待。
“仲谋兄,一路辛苦。”林朔率先拱手。
这一声“兄”,让孙权心中微颤。他深吸一口气,还礼:“林公,久违了。”
“请。”
两人并肩入殿。殿内陈设同样简朴——长条桌案,靠背椅,墙上挂着巨幅地图。桌上已摆好茶点,作陪的只有贾诩、陈群、曹冲、墨明,以及刚刚赶到的孙尚香。
“兄长。”孙尚香起身,眼眶微红。
孙权看着她——妹妹变了。不再是那个刁蛮任性的孙家大小姐,而是沉稳干练、眼神坚定的天工院主理。她穿着墨绿色的工装,手上还有油渍,显然是刚从工坊赶来。
“尚香……你还好吗?”孙权声音有些干涩。
“好。”孙尚香用力点头,“夫君待我极好,孩子们也乖。我在做自己喜欢的事。”
孙权看着她眼中的光彩,忽然明白了——妹妹在这里,是真的快乐。
众人落座。林朔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仲谋兄此来,想必是想亲眼看看华国如何,再决定江东何去何从。”
孙权点头:“不错。林公,可否让我看看……华国的根本?”
“正有此意。”林朔起身,“今日下午,我陪仲谋兄参观三处——格物学堂、天工院、讲武堂。晚上,我们再细谈。”
……
参观从格物学堂开始。
曹冲作为学堂祭酒,亲自讲解。他带孙权看了算术堂、格物堂、农学堂、医堂。在格物堂,学子们正在用简易仪器测量重力加速度;在农学堂,老农和学子一起研究改良稻种;在医堂,华佗的弟子正在讲解人体解剖图——用的是林朔根据记忆绘制的示意图。
“这些……都是实用之学。”孙权喃喃道。
“正是。”曹冲道,“主公常说,学问若不能造福百姓,便是空谈。格物学堂教的所有知识,最终都要落到实处——让田地产更多粮食,让工匠造更好工具,让医生治更多病人。”
孙权走到一面墙前,上面贴满了学子的“发明”——改良犁、新式织机、节水闸门、甚至还有“自行车”的草图。每个发明下面都标注着发明者姓名、所属学堂、以及实际效果。
“这些发明……可有赏赐?”
“有。”曹冲指着一旁的红榜,“每月评选‘创新奖’,前三名赏银百两,并可直入工部为吏。去年有个十三岁的学子改良了水车叶片,使效率提升三成,如今已是工部九品主事。”
十三岁的九品官!孙权震撼。在江东,十三岁的孩子还在背四书五经,而这里的孩子,已经能因实用发明而入仕。
“江东……也能建这样的学堂吗?”孙权忽然问。
林朔笑了:“当然。只要仲谋兄愿意,华国可派先生赴江东,协助建学堂、编教材。江东子弟,亦可来华京求学。”
孙权默然。
第二站是天工院。
孙尚香主持讲解。她带众人看了蒸汽机工坊、火炮工坊、船舶工坊。在蒸汽机工坊,三台原型机正在测试,一台用于抽水,一台用于锻锤,一台用于纺纱。轰隆的声响中,钢铁巨兽规律运转,展示着超越人力的力量。
“这台抽水机,一日可灌田五百亩。”孙尚香指着那台最大的蒸汽机,“若在江东水网密集处设置,可保旱涝无忧。”
孙权看着机器,心中盘算——江东多水患,若真有此物,百姓能少受多少苦!
在船舶工坊,孙权看到了那艘传说中的明轮炮舰模型。孙尚香详细讲解了原理:“明轮由蒸汽机驱动,无视风向水流。舰侧配霹雳炮十门,射程三百步。这样的战舰,我们已建成五艘,正在长江试航。”
陆逊脸色发白。他是水军统帅,太清楚这种战舰的意义——长江天堑,在这等利器面前,恐怕已非不可逾越。
“伯言将军若有兴趣,可登舰一试。”林朔道,“华国水军,愿与江东水军交流技艺。”
这是示威,也是招揽。陆逊看向孙权,见主公沉默不语。
最后一站是讲武堂。
赵云亲自接待。这里与其说是学堂,不如说是军营。学员们正在操练——但不是传统的队列刀枪,而是野外生存、地图测绘、火炮操作、甚至还有“热气球”升降训练。
“这是……”孙权看到几个学员乘着巨大的孔明灯缓缓升空,目瞪口呆。
“侦察用热气球。”赵云道,“升空百丈,可观测十里敌情。未来或可载人投弹——当然,主公严令,此技只用于防卫,不可率先用于攻击。”
孙权感到一阵无力。这些闻所未闻的战术、装备,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江东水军再精锐,能在热气球侦察、火炮轰击下支撑多久?
参观完毕,已是黄昏。
众人回到议政堂。晚宴依旧简单,但气氛已然不同。
“仲谋兄,看了一日,有何感想?”林朔问。
孙权放下酒杯,长叹一声:“林公,我服了。江东……不如华国。”
这话说得沉重,但真诚。一日所见,摧毁了他所有的侥幸——不仅是军力、技术的差距,更是理念、制度、民心的全面落后。
“那么,仲谋兄可愿为江东百姓,谋一个更好的未来?”林朔凝视着他。
“如何谋?”
林朔起身,走到墙边巨幅地图前:“我有一策,名曰‘华夏联邦制’。”
他手指地图:“天下统一后,不设郡县制,而设‘联邦’——华国为中央联邦,蜀、吴、乃至未来的幽州、凉州,为地方联邦。中央统辖外交、军事、货币、律法;地方保留行政、税收、文化自治。地方长官可由中央任命,也可由地方推举,经中央认可。”
他看向孙权:“仲谋兄若愿归附,江东可为‘吴联邦’。兄长为吴王,世袭罔替,治权不变,江东官吏原职留用。只需遵守联邦宪法,缴纳定额赋税,提供定额兵员。此外,江东子弟可自由入华京求学、为官;华国技术、资金可自由入江东发展。”
“这……”孙权震惊,“这等于……国中之国?”
“是联邦制。”林朔纠正,“天下太大,各地风情不同,强求一律反生祸乱。联邦制可兼得统一与自治,既保天下太平,又存地方特色。”
贾诩补充道:“吴王,此制非为江东独设。蜀地刘备若归附,亦为‘汉联邦’。未来或许还有‘幽联邦’、‘凉联邦’。天下归一,但非千篇一律。”
孙权心动了。这比他预想的最好条件还要好——保留王位、保留治权、保留军队(虽受限制),还能享受华国的技术、资金。这哪里是投降,简直是加盟!
“林公……为何如此宽容?”他忍不住问。
林朔坐回座位,缓缓道:“因为我想要的,不是征服,而是融合。天下纷争百年,百姓苦够了。我不想再用刀兵制造更多仇恨。联邦制或许不完美,但它是和平统一的路。至于宽容……”
他看向孙尚香,笑道:“尚香是我妻子,仲谋兄是我妻兄。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何必你死我活?”
孙权眼眶一热。他想起父亲、兄长,想起孙家一路走来的艰辛。乱世中,亲情往往是最先被牺牲的。可林朔却把亲情放在权势之前。
“兄长,”孙尚香轻声道,“答应吧。为了江东百姓,也为了孙家子孙。夫君是真心想开创太平盛世,我们……帮他一起,好吗?”
孙权看着妹妹恳切的眼神,看着林朔坦荡的目光,看着贾诩、陈群、曹冲、墨明这些才智之士脸上的期待。
他缓缓起身,整衣肃容,向林朔深深一揖:“权……愿率江东归附,共襄盛举。”
林朔起身扶住他:“仲谋兄,从此你我携手,共治天下。”
两人手紧紧握在一起。殿中众人齐齐起身,举杯相贺。
这一夜,华京灯火通明。
而在地下石室中,墨明对着那尊青铜鼎和满室竹简,终于破解了最后一段密码。
竹简上记载的,不仅是九鼎的藏匿地点,还有一段惊天之秘:
“禹铸九鼎,非为镇国,乃为……封印。上古有灾,名曰‘灵气潮汐’,潮涌时万物疯长,潮退时天地枯竭。禹集九州之铜,铸鼎布阵,镇压潮汐,保华夏万年太平。然鼎散则阵破,阵破则潮汐复起……时限,约在千年之后。”
墨明手一颤,竹简落地。
千年之后?从夏禹到现在,已近两千年!也就是说……灵气潮汐,即将复起?
他急忙翻阅其他竹简,终于找到一段更详细的记载:
“潮汐复起,天地异变。草木疯长,兽类凶化,人族或有异能者现。初时福泽,久则成灾。唯集九鼎,重布大阵,方可再镇千年……”
窗外,夜空忽然亮起一道极光般的绚烂色彩,转瞬即逝。
墨明奔出石室,仰头望天,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太平盛世将至,可这天地之间,似乎还有更大的变数,正在悄然酝酿。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