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低声骂了一句。
从兜里摸出烟盒。
刚想抽出一根。
抬头看见墙上硕大的“禁止吸烟”标志。
又烦躁地塞了回去。
他抓了抓头发。
把那头原本就凌乱的黄毛。
抓得跟鸡窝一样。
这钱。
出不出?
不出。
这两个老东西。
大概率是得凉在这儿。
方雪那个sb指望不上。
电话都打不通。
就算打通了。
估计也掏不出钱来。
现在这老两口。
就是案板上的肉。
能不能活。
全看他方天这一哆嗦。
可是。
凭什么啊?
方天心里一百个不愿意。
这一家人。
对他也就那样。
虽然把他弄进了天盛集团。
但也没少在他面前摆长辈的谱。
平日里吆五喝六。
把他当佣人使唤。
现在倒霉了。
凭什么要他来擦屁股?
而且。
这是好几万块钱啊!
不是好几百!
也不是好几千!
是他辛辛苦苦攒的老婆本!
是他平时省吃俭用。
从牙缝里抠出来的私房钱!
就这么扔进这无底洞里?
连个响儿都听不见?
方天心疼得直抽抽。
他拿出手机。
打开余额看了一眼。
那上面的数字。
是他最后的倔强。
“真不想管啊”
方天仰头看着天花板。
惨白的灯光晃得他眼睛发酸。
“死了拉倒。”
“死了干净。”
“省得以后还去恶心叶明。”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
就像是野草一样疯长。
方天眯着眼睛。
在心里盘算著。
如果这两个老东西真死了。
对他有什么好处?
省钱了。
不用伺候了。
还能看场大戏。
看方雪那个蠢女人怎么哭天抢地。
怎么被千夫所指。
但是。
紧接着。
另一个念头。
像是一盆冷水。
兜头浇了下来。
让他瞬间清醒。
那就是叶明。
还有那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堂妹。
方星野。
方天虽然是个混子。
但他脑子好使。
尤其是这种人情世故上的弯弯绕绕。
他看得比谁都透。
叶明现在是对这一家人恨之入骨。
恨不得这家人死绝了才好。
甚至挂断电话。
也是想跟这家人彻底断绝关系。
这是叶明的态度。
没毛病。
但是。
方星野呢?
那个看起来柔柔弱弱。
却敢一个人带着双胞胎躲四年的女人。
她对这一家人。
是什么态度?
方天太清楚了。
方大海和姜梅。
从小就偏心。
把方雪捧在手心里当公主养。
把方星野当丫鬟使唤。
动辄打骂。
冷嘲热讽。
可以说是没有半点亲情可言。
方星野恨他们吗?
肯定恨。
如果不恨。
也不会躲了四年都不联系。
但是。
血缘这东西。
真他妈是个玄学。
打断骨头连着筋。
就算再恨。
那也是亲生父母。
那也是把她生下来的人。
如果。
只是说如果。
这老两口今天真死在这儿了。
还是因为没钱治病死的。
还是因为被叶明挂了电话气死的。
那方星野会怎么想?
她现在是跟叶明领证了。
是恩爱了。
但如果她知道。
就在她跟叶明看动画片。
选家具。
享受幸福生活的时候。
她的亲生父母。
在医院里绝望地等死。
最后像条狗一样咽气了。
她心里会没疙瘩?
她能过得去这个坎儿?
就算她嘴上不说。
心里肯定也会难受。
也会愧疚。
这种愧疚。
就像是一根刺。
扎在她和叶明之间。
平时看不出来。
但只要一碰。
就会疼。
时间久了。
这根刺就会化脓。
就会发炎。
最后甚至可能毁了这段感情。
方天虽然没谈过什么正经恋爱。
但他看了那么多狗血电视剧。
这套路他熟啊!
死人是无敌的。
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
如果这老两口真死了。
那就成了方星野心里永远的痛。
甚至可能变成叶明心里的一根刺。
到时候。
叶明要是觉得晦气。
或者方星野因为愧疚跟叶明闹别扭。
那这大腿。
还能抱得稳吗?
方天猛地坐直了身子。
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不行!
这大腿必须得抱稳!
他方天这辈子没别的志向。
就想找个大佬。
当个合格的挂件。
混吃等死。
逍遥快活。
现在好不容易叶明这条金大腿出现了。
而且还是那种重情重义的金大腿。
只要这次站对了队。
只要这次表现好了。
以后在天盛集团。
哪怕是当个保安队长。
那也是吃香的喝辣的。
这笔买卖。
划算!
为了长远的利益。
为了以后能安安稳稳地当个富贵闲人。
这两个老东西。
还真不能死!
至少。
不能死在现在。
不能死在这个节骨眼上。
不能死得这么难看!
方天咬了咬牙。
脸上的肉抖了两下。
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牺牲。
“妈的!”
“老子这就是在做慈善!”
“这就是在积阴德!”
“这是在…投资!对未来投资!”
方天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
一边猛地站起身。
拿着缴费单。
大步流星地走向缴费窗口。
那背影。
颇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缴费窗口前。
排著长队。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焦虑和疲惫。
方天排在队伍后面。
听着前面机器打印单据的滋滋声。
心都在滴血。
轮到他了。
里面的工作人员头也不抬。
机械地伸出手。
“单子。”
方天把手里那叠仿佛千钧重的纸递了进去。
“两个都要交?”
工作人员扫了一眼单子上的名字。
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方天一眼。
“这俩是你什么人?”
“爹妈?”
“凑一块儿了?”
方天翻了个白眼。
没好气地说道。
“大伯和大娘。”
噼里啪啦地敲著键盘。
“一共多少?”
方天手已经在兜里摸到了银行卡。
那张卡。
冰凉刺骨。
“先交十万押金。”
“多退少补。”
工作人员冷冷地报出一个数字。
“多少?!”
方天差点跳起来。
眼珠子瞪得溜圆。
“十万?”
“你抢钱啊?”
“不是说五万吗?”
“怎么涨价了?”
工作人员不耐烦地指了指屏幕。
“男的那个手术大。”
“还要进icu观察。”
“女的那个虽然刚送来。”
“但看情况也不乐观。”
“起码得做个全面检查吧?”
“这还是起步价。”
“要是严重了。”
“这点钱根本不够。”
“交不交?”
“不交下一位。”
工作人员的手指悬在键盘上。
眼神冷漠。
方天感觉胸口一阵憋闷。
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
十万啊!
那可是十万啊!
他在天盛集团混了这么久。
除了吃喝玩乐。
剩下的家底儿都在这儿了。
这一刷。
基本就回到解放前了。
方天的手在抖。
心在颤。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他在心里疯狂地计算著。
值得吗?
真的值得吗?
为了抱大腿。
把全部身家都搭进去?
脑海里。
闪过叶明那张冷峻的脸。
闪过方星野那双带着恨意却又复杂的眼。
最后。
定格在未来自己开着豪车。
住着别墅。
跟在叶明身后狐假虎威的画面上。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
“舍不得老婆本套不著大老板!”
“拼了!”
方天深吸一口气。
闭上眼睛。
把银行卡从窗口递了进去。
动作决绝。
像是在递交自己的卖身契。
“刷卡!”
两个字。
从牙缝里挤出来。
带着一股悲壮的血腥味。
“滴!”
刷卡机一声清脆的声响。
像是死神的镰刀挥过。
方天的心。
碎了一地。
输入密码。
签字。
拿回单据。
整个过程。
方天都处于一种灵魂出窍的状态。
直到走出了缴费大厅。
被外面的冷风一吹。
他才猛地打了个寒颤。
回过神来。
看着手里那张薄薄的收据。
看着手机里那条余额变动的短信。
方天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那是金钱离去后的眩晕。
“造孽啊!”
方天仰天长叹。
声音凄凉。
引得路过的病人纷纷侧目。
以为他又是个被高昂医药费压垮的可怜人。
殊不知。
这是个为了当高级狗腿子。
而不惜倾家荡产的赌徒。
方天拖着沉重的步伐。
走到了医院的吸烟区。
这里是个露台。
风很大。
吹得人衣衫猎猎作响。
地上满是烟头。
空气中弥漫着尼古丁的苦涩味道。
方天找了个避风的角落。
蹲下身子。
颤抖着手掏出烟盒。
抽出一根烟。
叼在嘴里。
“啪。”
打火机的火苗跳动着。
映照着他那张忽明忽暗的脸。
深深地吸了一口。
烟雾入肺。
那种辛辣刺激的感觉。
让他混沌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又重重地吐出一口烟圈。
看着那青白色的烟雾在风中消散。
就像他刚刚逝去的十万块钱。
“哎”
方天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
饱含沧桑。
饱含无奈。
更饱含了一种对自己命运的深刻洞察。
“他妈的。”
“想好好抱大腿也不容易啊。”
“这年头。”
“干什么都卷。”
“想当个狗腿子。”
“都得带资进组。”
“都得有这种顾全大局的觉悟。”
“我容易么我?”
方天自嘲地笑了笑。
弹了弹烟灰。
火星在夜色中划出一道红色的弧线。
他蹲在那里。
像是一只受伤的野狗。
正在独自舔舐伤口。
脑子里。
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方家过去的种种。
那些画面。
像是老旧的电影胶片。
一帧帧地在他眼前回放。
以前。
他在方家混日子的时候。
那是看得真真切切。
方大海和姜梅。
这老两口。
那是真真的偏心眼偏到咯吱窝去了。
吃饭的时候。
方雪碗里永远是鸡腿。
方星野碗里永远是鸡屁股。
买衣服的时候。
方雪是非名牌不穿。
方星野只能捡方雪穿剩下的旧衣服。
甚至连上学。
方雪那是专车接送。
钢琴舞蹈画画样样都报。
方星野呢?
自己骑个破自行车。
风里来雨里去。
还要回家做饭洗衣服。
方天那时候虽然也混。
但也觉得过分。
有时候忍不住说两句。
还会被姜梅骂多管闲事。
说什么方雪是凤凰命。
以后是要嫁入豪门的。
方星野就是个劳碌命。
以后也就是个伺候人的料。
“呵。”
方天冷笑一声。
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凤凰命?”
“劳碌命?”
“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
他狠狠地抽了一口烟。
眼神变得有些阴鸷。
“看看现在。”
“那个被你们捧在手心里的凤凰。”
“在婚礼上跟个野男人跑了。”
“把你们的老脸都丢尽了。”
“那个被你们当丫鬟使唤的劳碌命。”
“人家现在成了豪门阔太。”
“成了百亿总裁的心尖宠。”
“这报应。”
“来得真他妈快。”
方天摇了摇头。
看着夜空中稀疏的星星。
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这老两口。
算计了一辈子。
精明了一辈子。
结果呢?
把珍珠当鱼目给扔了。
把烂石头当宝贝供著。
但凡当初。
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
哪怕只有一碗水端平的一半。
哪怕当初对方星野好那么一点点。
哪怕只是给个笑脸。
说句好话。
至于落到现在这个下场吗?
要是他们当初对两个女儿一视同仁。
那现在。
叶明就是他们真正的乘龙快婿。
方星野就是他们最孝顺的女儿。
他们现在应该坐在江景壹号的大平层里。
喝着几十万一斤的茶叶。
享受着保姆的伺候。
抱着外孙女。
颐养天年。
那是何等的风光?
那是何等的荣耀?
这天海市。
谁见了他们不得点头哈腰?
谁不得尊称一声方老先生、姜老太太?
可惜啊。
方天吐出最后一口烟雾。
将烟蒂狠狠地按灭在地上。
用脚尖碾了碾。
仿佛是在碾碎方家那可笑的命运。
“这人啊。”
“就是不能太作。”
“就是不能太贪。”
“更不能狗眼看人低。”
“三十年河东。”
“三十年河西。”
“莫欺少年穷。”
“莫欺丫鬟命。”
“现在好了。”
“一手王炸。”
“硬是被你们打成了相公。”
“还要连累老子掏钱救你们的狗命。”
方天站起身。
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夜风吹过。
让他稍微冷静了一些。
虽然心里还是疼。
还是不甘心。
但事已至此。
抱怨也没用了。
既然钱都花了。
那就得把这出戏演好。
那就得把这份人情做足。
等到时候叶明知道了。
方星野知道了。
他方天这就是雪中送炭。
这就是力挽狂澜。
这就是真正的一家人!
“老东西。”
“你们最好给我争点气。”
“别刚花了钱就死了。”
“那就真亏大发了。”
方天对着医院大楼的方向。
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然后转身。
朝着急诊大厅走去。
既然花了钱。
那就是客户了。
他得去盯着点。
哪怕是站在手术室门口。
当个吉祥物。
也得让医生护士知道。
这家人。
还没死绝呢。
还有个冤大头在给他们续命呢。
再次回到充满消毒水味的走廊。
方天的心态已经完全变了。
之前是嫌弃。
是看戏。
现在。
那是债主看欠债人的眼神。
那是一种“你欠老子一条命”的理直气壮。
他大摇大摆地走到手术室门口。
找了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
靠在墙上。
拿出手机。
那个只剩百分之五电量的破手机。
屏幕微弱的光亮。
照亮了他那张有些疲惫。
却又透著一股子精明算计的脸。
他想给叶明发个信息。
邀个功。
或者是卖个惨。
哪怕是被骂一顿也好。
至少能刷个存在感。
但是手指悬在屏幕上半天。
还是没按下去。
“算了。”
“现在发。”
“那是给老板添堵。”
“那是没眼力见。”
“等明天。”
“等这老两口死不了了。”
“等方星野心情好了。”
“再慢慢算这笔账。”
“到时候。”
“连本带利。”
“老子都要讨回来。”
方天收起手机。
闭上眼睛。
在心里默默祈祷。
不是祈祷方大海和姜梅长命百岁。
而是祈祷这十万块钱。
能换来他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走廊里。
依旧人来人往。
哭喊声。
叫骂声。
此起彼伏。
但在方天耳朵里。
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两个字。
“投资”。
这是一场豪赌。
赌注是他的全部身家。
赢了。
会所嫩模。
输了。
下海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