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的瞬间。
听筒里并没有传来预想中的商务寒暄。
也没有推销员那标志性的礼貌开场白。
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客气。
“喂?是叶明吗?是你吗?!”
那是一个尖锐、刺耳,且带着极度焦躁的中年妇女的声音。
声音大得惊人。
甚至透过听筒,在安静的车厢里产生了一丝回音。
叶明下意识地把手机拿远了一些。
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
这声音。
他太熟悉了。
熟悉到即使隔了这么久。
即使隔着电流。
他都能在脑海里瞬间勾勒出对方那张刻薄、势利、此时恐怕已经扭曲变形的脸。
姜梅。
方雪的母亲。
那个曾经对他颐指气使,把他当成免费提款机和长工的“前岳母”。
叶明眼底的温情瞬间消散。
取而代之的。
是一抹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寒意。
他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拿着手机。
就像是在听一个小丑临死前的独白。
电话那头的姜梅似乎确认了接通。
语速快得像机关枪。
带着哭腔。
更带着一种理所应当的颐指气使。
“叶明!你在听吗?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装死吗?”
“你知不知道家里出大事了!”
“你爸不对,方大海!方大海他快不行了!”
“都是你!都是被你气的!”
姜梅的声音歇斯底里。
夹杂着医院走廊里特有的嘈杂声。
还有广播叫号的背景音。
显得格外混乱。
“医生说他脑出血!脑血管爆了!”
“现在就在急诊室躺着呢!”
“要做开颅手术!”
“要把脑壳锯开啊!”
“医生说不做手术人就没了!”
“你现在哪怕是还有一点良心,还有一点人性,你就赶紧过来!”
“我们需要钱!”
“手术费押金要五万!”
“再加上后期的治疗费,icu的费用,少说也得十几二十万!”
“我们的卡都刷不出来!”
“是不是你搞的鬼?”
“你把副卡停了也就算了,为什么连我们的工资卡都用不了?”
“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全家吗?”
“叶明!说话啊!”
“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转五十万过来!”
“不对,转一百万!”
“大海要是瘫痪了,以后还要人伺候,还要营养费!”
“这都是你欠我们的!”
“当初要不是为了你,小雪怎么会”
姜梅的话语逻辑混乱。
甚至可以说是语无伦次。
一边咒骂叶明是凶手。
一边又要叶明掏钱救命。
那种刻在骨子里的贪婪和无耻。
在这个生死关头。
展现得淋漓尽致。
叶明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冷笑无声。
他欠他们的?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五年来。
他供他们吃,供他们穿。
给方大海买车,给姜梅买奢侈品包包。
连方天那个废物的工作都是他安排的。
结果呢?
换来的是婚礼上的背叛。
是把他的尊严踩在脚底下的羞辱。
现在人躺在医院里了。
想起他这个“冤大头”了?
早干嘛去了?
而且。
叶明心中生出一丝疑惑。
他明明记得。
在婚礼闹剧结束后的第一时间。
他就让柳南操作了。
不仅仅是停掉了所有的副卡。
收回了所有的特权。
更重要的是。
他把方家所有人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微信删了。
电话号码也拖进了黑名单。
按理说。
姜梅是不可能打进这个电话的。
叶明眯起眼睛。
看了一眼屏幕上那个陌生的号码。
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
看来。
这不是姜梅常用的那个号码。
要么是借的别人的手机。
要么是方雪那个女人。
以前为了防止他“失联”。
偷偷在他手机通讯录里。
存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备用号码。
或者是用什么别的名字伪装存进去的。
比如“物管中心”。
或者“快递站”。
这才导致漏网之鱼的存在。
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哪怕断绝了关系。
这种恶心人的苍蝇。
还是能找到缝隙钻进来。
电话那头。
姜梅见叶明一直不说话。
更是气急败坏。
声音尖锐得像是用指甲刮过黑板。
“叶明!”
“你哑巴了吗?”
“我告诉你,要是方大海今天死在手术台上。”
“我就去你们公司拉横幅!”
“我就去告你谋杀!”
“你现在身价百亿了,你是大老板了。”
“你就不怕名声臭了吗?”
“赶紧打钱!”
“听到没有!”
“我要听到银行到账的短信提示!”
叶明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就像是在看一堆不可回收的垃圾。
威胁?
他叶明这辈子。
最不怕的就是威胁。
如果是五年前。
为了方雪。
他或许还会忍气吞声。
还会哪怕心里滴血也会掏这笔钱。
但是现在?
自从他在婚礼上转身的那一刻起。
那个卑微的舔狗叶明。
就已经死了。
死得透透的。
现在活着的。
是天盛集团的总裁。
是方星野的丈夫。
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唯独不是方家的提款机。
“嘟——”
叶明没有说一个字。微趣暁税 耕辛罪全
甚至连哪怕一句“滚”都懒得说。
直接按下了挂断键。
动作干脆利落。
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世界。
瞬间清静了。
那种令人作呕的聒噪。
戛然而止。
叶明看着黑下去的手机屏幕。
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就像是刚不小心踩到了一坨狗屎。
虽然擦掉了。
但那种恶心的感觉还在。
看来。
做得还不够绝。
封杀得还不够彻底。
仅仅是拉黑号码是不够的。
这些人就像是水蛭。
只要闻到一点血腥味。
就会疯狂地扑上来。
甚至不惜换着号码骚扰。
叶明深吸了一口气。
平复了一下心中翻涌的戾气。
在心里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换号。
必须换号。
这个私人号码用了快十年了。
知道的人虽然不多。
但既然方家能打进来。
就说明已经不安全了。
今晚。
不。
哪怕现在是深夜。
也要让柳南去办这件事。
明天早上太阳升起之前。
他要换一个新的号码。
一个方家人这辈子都别想知道的号码。
彻底切断这最后一丝肮脏的联系。
车厢里。
气氛似乎因为这通电话。
变得有些微妙的凝滞。
虽然叶明没有开免提。
但姜梅那穿透力极强的嗓门。
还是隐隐约约地泄露了一些出来。
坐在旁边的方星野。
显然察觉到了叶明情绪的变化。
她那是何等敏感细腻的女人。
这四年的磨砺。
让她学会了察言观色。
更何况。
是对着她深爱的男人。
她感受到了叶明身上那一瞬间爆发出的寒意。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
针对敌人的冷酷。
方星野微微侧过头。
那一双如秋水般澄澈的眸子。
带着几分关切。
还有几分小心翼翼。
看着叶明紧绷的侧脸。
“叶明?”
她轻声唤道。
声音柔得像是一阵春风。
试图吹散叶明周身的寒冰。
“是谁的电话啊?”
“怎么接了也不说话就挂了?”
“是不是”
方星野欲言又止。
她其实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能让叶明露出这种表情的。
除了那个家的人。
还能有谁?
但她不想提那个名字。
不想破坏今晚这难得的温馨。
听到方星野的声音。
叶明眼中的寒意瞬间消融。
就像是冰雪遇到了暖阳。
转化成了无尽的温柔。
他转过头。
看着身边这一大两小三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嘴角重新扬起了一抹温暖的笑意。
那笑容很真诚。
完全看不出刚才的阴霾。
“没什么。”
“一个推销电话。”
“不知道从哪买到了我的号码。”
“大晚上的非要给我推销墓地。”
“真是晦气。”
叶明随口编了一个理由。
说得煞有介事。
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无奈的调侃。
“现在的骗子。”
“敬业程度简直让人感动。”
“也不看看几点了。”
“我都懒得骂他。”
方星野眨了眨眼睛。
看着叶明的眼睛。
似乎想从里面看出点什么。
她知道叶明在撒谎。
推销电话怎么可能让叶明有那么大的情绪波动?
但她没有拆穿。
作为一个聪明的女人。
她知道什么时候该糊涂。
既然叶明不想让她知道。
不想让这些破事影响心情。
那她就装作不知道。
这是夫妻之间的默契。
也是她对叶明的信任。
“噗嗤。”
方星野配合地笑出了声。
“这年头推销什么的都有。”
“上次我还接到一个电话。”
“说我是秦始皇转世。”
“让我给他打钱解冻兵马俑呢。”
“说是封我做大将军。”
叶明被方星野的话逗乐了。
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那你打了没?”
“要是打了。”
“咱们家现在是不是就多了一支兵马俑大军了?”
方星野娇嗔地白了他一眼。
“我看着像那么傻的人吗?”
“我要是有那钱。”
“还不如给思明和忘忧买糖吃呢。”
两人相视一笑。
刚才那点不愉快的小插曲。
就像是投入湖心的小石子。
虽然荡起了一圈涟漪。
但很快就归于平静。
再无痕迹。
劳斯莱斯继续在夜色中平稳穿行。
窗外的霓虹灯光怪陆离。
像是两条流动的彩色河流。
不断向后退去。
车速很快。
却又很稳。
仿佛将整个世界的喧嚣都隔绝在了车窗之外。
后座上。
两个小家伙已经彻底睡熟了。
叶忘忧整个人都缩在安全座椅里。
小脑袋歪向一边。
嘴巴微微张著。
嘴角还挂著一丝晶莹的口水。
随着呼吸。
一个小鼻涕泡忽大忽小。
看起来滑稽又可爱。
手里还紧紧攥著那个在电影院买的辛巴玩偶。
像是守护着她的梦境。
叶思明则睡得比较规矩。
双手放在小腹上。
眉头舒展。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像是个安静的小公主。
哪怕是在睡梦中。
也保持着那一分难得的优雅。
叶明通过后视镜。
深情地看了一眼两个女儿。
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这就是他要守护的一切。
哪怕外面狂风暴雨。
哪怕天塌地陷。
只要在这辆车里。
在这个家里。
他就要给她们撑起一片宁静的天空。
至于那个医院里躺着的老东西?
至于那个歇斯底里的泼妇?
至于那个自私自利的未婚妻?
死活与他何干?
他们就算是今晚全部暴毙。
叶明觉得自己大概只会买串鞭炮庆祝一下。
绝不会掉一滴眼泪。
“困了吧?”
叶明收回目光。
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方星野。
伸手将她额前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碎了这一刻的美好。
“还好。”
方星野摇了摇头。
虽然眼底有一丝疲惫。
但精神却很亢奋。
“就是觉得。”
“今天像做梦一样。”
“幸福的让我感觉不真实。”
方星野握住叶明的手。
十指相扣。
掌心的温度相互传递。
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
“不是做梦。”
叶明用力回握了一下。
“这是真的。”
“以后每一天。”
“都会比今天更好。”
天海市第一人民医院。
急诊科大楼。
这里与外界的静谧截然不同。
哪怕是晚上。
这里依旧灯火通明。
白色的炽光灯显得格外惨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
混合著汗味、血腥味,还有那挥之不去的焦虑气息。
走廊里人来人往。
匆忙的脚步声。
推车的滚轮声。
痛苦的呻吟声。
交织成了一首绝望的交响曲。
手术室门外的走廊尽头。
姜梅保持着举着手机的姿势。
僵硬得像是一尊风干的雕塑。
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忙音。
像是一记记响亮的耳光。
狠狠地抽在她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
挂了。
那个曾经在她面前唯唯诺诺。
那个曾经为了讨好她。
大冬天跑遍半个天海市给她买板栗的叶明。
竟然挂了她的电话!
不仅没有诚惶诚恐地道歉。
不仅没有立马转账汇款。
甚至连最后一句狠话都没让她说完。
就这么干脆利落。
毫不留情地挂断了!
姜梅瞪大了眼睛。
眼球上布满了红血丝。
瞳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还有一种被人狠狠踩在脚底下的羞愤。
“他挂了”
姜梅喃喃自语。
声音颤抖。
像是还没有从这个残酷的现实中回过神来。
“他怎么敢挂我电话?”
“他怎么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