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扬并不意外顾清颜的敏锐。
毕竟她出身顾家，对“世外高人”和玄奇之事并非一无所知。
他点了点头，没有隐瞒：“袁巧珊说，那猫有些灵性，对星玥是好事。让它陪着星玥，我也更放心些。”
顾清颜沉默了片刻，轻轻“嗯”了一声，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这里真好。安静，开阔，连风吹过来的味道都不一样。”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好得让人觉得不真实。”
陈扬只是静静地倾听，没有接话。
这么多年来，她虽然有三个孩子在身边，但是有些话她也是无人可以诉说的吧。
果然，顾清颜很快自己摇了摇头，像是要把那点恍惚摇散。
她转过头，看向陈扬，眼神恢复了平日的清亮，语气也务实起来：
“星玥九月开学，音乐学院那边住宿条件我了解过了，不算差，但我想着，她要是周末愿意，可以回这边住。这里离市区虽然远点，但安静，适合她练琴。”
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看她自己意思。星瑶要是明年真能跟着何大师学画，恐怕也得常往这边跑，这边清静，适合她创作。至于星宸，男孩子，住校锻炼一下也好。”
她这是在以母亲的身份，规划孩子们的未来，并且很自然地将“出云山庄”纳入了这个未来的版图之中。
没有激动，没有刻意，只是在陈述她认为合理的安排。
陈扬的心脏，因为这份自然而然的“纳入”，重重地跳了一下。
“清颜，我是这样想的，你看是否合适？”陈扬，“欧陆城堡那边在城区，离孩子们的学校比较近，日常他们可以住那里，主要是你”
顾清颜打断了他的话，“我已习惯在石门巷了，而且，而且”
她没有说下去，不过陈扬懂她的意思，暂时她还不能完全接受自己。
顾清颜却又接着说：“我这么些年，辛苦是辛苦的，我从一个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变成了一个什么活都干的人，不过也忙习惯了，我安逸不下来。”
她搓了搓双手，然后将两个手掌向上放在腿上，“你看看我的手，玥儿有时都嫌弃我摸她的脸，说疼。”
陈扬的目光从顾清颜的脸移动到她的手掌上，可以看到她的手掌皮肤粗糙，指腹结著薄薄的茧。
是常年握剪刀理发、洗衣拖地磨出来的痕迹，连指关节都比寻常女人更粗壮些。
陈扬的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伸手想去碰她的手，指尖悬在半空却又不敢落下，只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著疼。
顾清颜将陈扬的反应收在眼底，她却笑了，“我不是矫情，其实这世间还有更多的人比我活得还艰难，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已不是十八年前那个小姑娘。”
陈扬有点手足无措，头微微垂了下去，一瞬间，他像回到了十八年前那个青年，满腹的思绪却不知道怎么表达。
顾清颜的笑意却是更浓了，“看来你没有骗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不知道怎么哄女人。”
她这话让陈扬心里又悲又喜。
陈扬抬起头，视线回到顾清颜的脸上，这张脸虽然青春不再，但是依然美得动人心魄。
两人的视线相碰，一瞬间就各自转过头去。
顾清颜心里怦砰跳了起来，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两人相处的场景。
她却不知道，此刻在窗外，三个孩子正趴着窗台在看着父母交谈的场景。
顾星玥轻轻一跺脚，低声说道：“爸爸笨死了，这个时候应该安慰妈妈啊。”
顾星瑶却说：“你懂啥，爸爸这才是真情流露，你小心以后被男人骗。”
顾星玥不服，问顾星宸：“小弟，你也是男的，你觉得呢？”
顾星宸看着两个姐姐，抓了抓头发，“我还是走吧。”
他说完转身就走。
“你们三个小家伙，看啥呢？进来吧。”陈扬的声音传来。
下午，顾清颜要回石门巷了，她明确说了，几个孩子就留在山庄好好玩几天吧，反正也是暑假。
老林开车送顾清颜回去，袁巧珊这回就直接与她同车回石门巷。
星瑶姐弟三人在山庄住了下来，他们的房间都在其中一栋附楼。
傍晚，顾星玥溜达到主楼侧翼那间敞亮的中西合璧厨房门口，好奇地探头张望时，惊讶地“咦”了一声。
她看见父亲陈扬，腰间系著条素色围裙，正背对着门口，在水槽前专注地处理一条鲜鱼。
他握刀的手法算不上特别娴熟，但稳定而仔细，侧影在窗外洒入的阳光下，竟有几分陌生的居家感。
“爸？”顾星玥小声叫了一句。
陈扬闻声回头，脸上没什么特别表情，只自然地说：“星玥？过来帮我把那边篮子里的葱摘了，洗干净。”
语气平常得像她已帮他打过无数次下手。
顾星玥“哦”了一声，乖乖走过去摘葱。
台上已摆了好几个碗碟，切得粗细不一的笋丝、泡发好的香菇、打散在碗里黄澄澄的蛋液，还有一小碗她叫不上名字、但闻起来很香的酱料。
“爸，你真会做饭啊？”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从小就会做饭了，”陈扬将刮净鳞、掏干净内脏的鱼冲洗干净，用厨房纸擦干水。
“谈不上多好，会几个家常菜。你妈，”
他顿了一下，手上动作没停，“以前说过我做的红烧鱼，勉强能吃。”
他说得轻描淡写，顾星玥却眨了眨眼，捕捉到了那个“以前”。
没过多久，顾星瑶和顾星宸也寻了过来，靠在厨房门口，看着里面这有些奇异又莫名和谐的一幕。
这个高深莫测、财富通天的父亲，正围着围裙，在灶台前翻炒。
陈扬没回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星宸，电饭煲跳闸了，你去看一眼，焖五分钟再开。星瑶，帮我把那个蓝色边的盘子递过来。”
两个孩子下意识地照做了。
陈扬特意跟老周和冯妈说了，今晚他亲自做一顿给孩子们吃，让他们都不用管。
厨房里渐渐充满了食物的香气。
最后一道青菜下锅快炒时，陈扬才关火，解下围裙，对挤在厨房门口的三个孩子说：“端菜，准备吃饭。就我们四个，简单吃点。”
菜摆上小餐厅的圆桌，四个人坐下，一时间没人动筷。
“吃吧，”陈扬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肚子上没刺的肉，很自然地放到了顾星玥碗里，“尝尝看，咸淡合不合适。”
他又夹了一筷子炒肉片给顾星宸，然后将蒸蛋羹往大女儿那边推了推：“这个应该很嫩，你试试。”
然后他才给自己夹了一筷子青菜，就著米饭吃了起来。
动作不紧不慢，没有刻意的客气，也没有过多的关注，仿佛这只是一顿再平常不过的家常午饭。
顾星瑶舀了一勺蛋羹，送入口中，细腻嫩滑，温度刚好。
她抬眼，看向对面正在安静吃饭的父亲。
他额角似乎有层薄汗，不知是厨房的热气，还是别的。
陈扬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看她，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顾星瑶轻轻摇了摇头，垂下眼睫，又舀了一勺蛋羹，低声说：“很好吃。”
这顿饭，没有珍稀食材，没有繁复礼节，甚至算不上多么美味绝伦。
但这是他们的父亲，亲手为他们做的，第一顿饭。
一个不期而来的电话打破了这温馨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