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夜色如同化不开的墨,将整片山谷紧紧包裹。洞外,山风穿过林隙,发出呜咽般的低鸣,更添几分幽寂。洞内,星灵周身流淌的柔和星辉与那点微光,是这片黑暗中唯一的温暖与明亮。玄影的阴影仿佛彻底融入了洞口的黑暗,唯有其低沉而带着亘古沧桑韵味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如同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颗颗石子,激起层层思想的涟漪。
“幽冥道……”玄影的声音缓慢而清晰,仿佛每一个字都承载着重量,“并非你们寻常理解的宗门教派。它超然于绝大多数世俗势力之上,其存在的根基,在于维系这诸天万界最基础的法则之一——生死轮回的秩序。你可以将它视作一个古老而隐秘的维护者组织,其成员,即巡使,便如同散布在无尽世界的星辰,各自履行着监察与守护的职责。”
厉北辰盘膝坐在林夜榻边,身形挺拔如松,目光沉静,将玄影的每一句话都镌刻在心。他知道,这些信息是他们理解自身处境、明确未来方向的关键。
“巡使的核心职责,在于确保灵魂得以依循法则,正常往生,平衡阴阳两界,防止任何力量扭曲或阻塞这一根本循环。”玄影继续阐述,阴影微微波动,“我们监察异常死亡,追索其根源;引导因怨念、外力而滞留人世的亡魂,助其解脱;更要警惕并对抗一切试图扰乱、破坏甚至颠覆轮回秩序的存在——这其中,以吞噬世界、散播终极寂灭的‘窃星之蠹’及其爪牙,为祸最烈,亦是幽冥道长久以来最主要的敌人之一。”
这与厉北辰他们之前的推断和经历完全吻合,但经由一位真正的、曾亲身参与对抗的幽冥巡使口中说出,那份量截然不同,仿佛模糊的拼图找到了关键的边框,轮廓瞬间清晰了许多。
“此方玉衡界,连同你们曾涉足的大周、碎星、玄曜等界,在幽冥道古老的星图划分中,同属于‘东穹星域’管辖。”玄影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五百余年前那场灾劫,东穹星域首当其冲,幽冥道在此地的力量遭受毁灭性打击,多处重要的轮回节点被破坏、污染甚至彻底湮灭,跨星域的联络网络也因此支离破碎,几近中断。本座残魂得以依托‘暗影魂珀’藏匿于此地阴脉,一方面是不得已的苟延残喘,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暗中监视几处关键节点残迹的意图,尤其是……距离此地不算遥远的‘擎天山’附近,那里曾有一处颇为重要的次级轮回节点——‘剑魄泉眼’。”
擎天山!天剑宗山门所在!厉北辰眼中精光一闪。果然,选择前往天剑宗,并非仅仅是为了暂避风头,其中竟牵扯到如此深层的关联。石破天所在的宗门,是否知晓这“剑魄泉眼”的存在?他们又在此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至于《生死簿》……”玄影的“目光”转向依旧昏迷但气息已趋平稳的林夜,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郑重,“此乃先天生死法则在无尽众生界的力量投影之一,其本质并非一件可单纯以威能衡量的法宝,它更接近于‘权柄’的象征,是秩序的一部分。林夜小子如今虽得其认主,但以其化神修为,所能主动撬动的,不过沧海一粟。”
它详细解释道:“除了你们已见识过的鉴煞、镇魂、勾魂,以及那凶险的断因果之术,它最基础,却也最核心的能力,在于‘记录’与‘感应’。”
“记录生灵之生死气机,洞察其命魂轨迹,明辨善恶业力纠缠。而感应,则更为玄妙。可感应一定范围内异常的生死波动,尤其是那些带着‘寂灭’、‘蛊惑’、‘侵蚀’、‘扭曲’等特质的气息——这些,往往是‘蠹虫’及其爪牙活动后,遗留在法则层面的‘污渍’。随着他对《生死簿》掌控的加深,神魂与之契合度更高,甚至能模糊感应到其他轮回节点的状态,或是……同在诸天执行任务的其他幽冥巡使所散发的独特道韵。”
厉北辰心中豁然开朗。若林夜能熟练掌握这种感应能力,无论是追踪隐匿的敌人,探查潜在的危机,还是寻找可能存在的盟友(其他巡使),都将带来极大的便利,堪称一盏在迷雾中指引方向的明灯。
“幽冥巡使职责细则,浩如烟海,非一时能尽述。尔等当下亟需了解并留意的,乃是两项基础且常见的任务:‘清理滞魂’与‘警惕逆乱’。”玄影的声音严肃起来。
“‘清理滞魂’,并非指干涉所有亡魂的自然往生过程。特指那些因外力干涉——如邪恶魔功汲取魂力、禁忌咒法束缚魂魄、或是直接受到‘蠹虫’散逸力量污染侵蚀——而无法进入轮回,甚至异化为厉鬼、怨灵,危害生灵安宁的魂魄。这些‘滞魂’的存在,本身就会持续污染所在地域的灵机,阻塞微观层面的轮回通道,更是‘蠹虫’力量滋生的绝佳温床,必须及时清理或净化。”
“‘警惕逆乱’,则是指监视并阻止任何试图大规模、系统性逆转生死、干扰乃至篡改轮回正常运转的禁忌行为。例如,某些流传于上古、有伤天和的复活禁术,或是像‘万魂蚀骨幡’那般,以残酷手段强行拘役、炼化生魂以成就邪道法宝的行径,皆在此列。一旦发现此类迹象,幽冥巡使有权,亦有责任进行调查,并根据情况予以制止、清除或上报。”
听到这里,厉北辰与一旁静静聆听的星灵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明悟。黑风坳怨魂窟内的累累罪行,那无数生魂被强行抽取、炼化的惨状,不正属于“逆乱”之举吗?林夜当时毅然摧毁那里,在某种程度上,正是在履行一名幽冥巡使应尽的职责,尽管他当时或许并未完全明晰这层身份的意义。
“前辈,您方才提及擎天山曾有‘剑魄泉眼’这一轮回节点,那天剑宗与此节点的关联……”厉北辰将话题引回关键之处。
“天剑宗……”玄影的阴影似乎陷入了更深的回忆,波动也变得缓慢,“此宗门历史悠远,以剑立道,门风刚烈,宁折不弯。当年那场星域大战,天剑宗亦是抵抗中坚力量之一,门下弟子死伤枕籍,宗门底蕴亦损耗极大。那‘剑魄泉眼’,便位于其山门核心区域之下,据说与天剑宗传承的某种剑意淬炼之法有所关联。大战之后,节点因不明原因沉寂,本座残魂困守于此,亦不知其现今状况如何。天剑宗是否仍知晓其存在,是否还在暗中守护,或是……已被其他势力渗透、利用,皆是未知之数。你们此行前去,需得万分谨慎,或可借机暗中查探。若那节点尚存,且未被‘蠹虫’之力污染,或许能凭借《生死簿》与之产生共鸣,尝试以此为中继,联系上其他可能散落在东穹星域各处的幽冥道残存力量。”
这无疑是一个极其重要且充满希望的信息!意味着他们前往天剑宗,不仅仅是为了寻求暂时的喘息之机,更可能找到重新连接幽冥道网络、获取更多信息与支援的钥匙!
“晚辈明白了,多谢前辈指点迷津!”厉北辰深吸一口气,郑重地向那团阴影行了一礼。这些信息,如同黑夜中的灯塔,为他们指明了更具战略意义的前行方向。
玄影的阴影微微晃动,算是受了他这一礼,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告诫:“本座所能告知的,大抵便是这些陈年旧事与基础认知。更多的隐秘、更强的力量,需要你们自己去经历、去发掘、去掌控。切记,幽冥巡使的身份,既是荣耀,亦是枷锁,在自身实力足够强大之前,过早暴露,无异于稚子抱金行于闹市,不仅‘蠹虫’爪牙会视你等为眼中钉,便是一些对幽冥道权柄心存觊觎、或曾与幽冥道有旧怨的势力,也绝不会坐视新的巡使顺利成长。”
它的警告如同冰水,让厉北辰发热的头脑瞬间冷静下来。是啊,前路绝非坦途,获得身份与信息的同时,也意味着承担了相应的风险与责任。
洞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只有星灵身上流转的星辉发出细微的、如同呼吸般的光晕。
就在这时,一直毫无动静的林夜,搭在石榻边沿的右手食指,几不可察地轻轻蜷缩了一下。
一直将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林夜身上的星灵,立刻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她猛地抬起头,纯净的眼眸中爆发出难以抑制的惊喜光芒,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轻唤出声:
“林夜哥哥……你的手,刚才动了!”
这一声轻唤,瞬间打破了洞内的沉寂。厉北辰与玄影几乎同时将目光聚焦到林夜身上。
在三人紧张的注视下,林夜那紧闭了不知多久的眼睑,开始微微颤动,如同挣扎着要破开沉重的束缚。他的眉头无意识地蹙起又松开,呼吸似乎也变得稍稍急促了一些。终于,在几番挣扎之后,他那双曾蕴藏着混沌星海的眼眸,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初时,眼神涣散而迷茫,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只有一片虚弱的空白。但很快,那涣散的目光开始艰难地凝聚,瞳孔深处,那抹独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又诞生一切光的混沌之色,如同退潮后重新显露的礁石,虽微弱,却坚定地再次浮现。
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