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幽州府城,东市。
虽然昨晚的庆功宴暗流涌动,但这并不影响百姓们庆祝大捷的热情。 街道上人头攒动,叫卖声此起彼伏。青龙商会的铺子前更是排起了长龙,那是百姓们在抢购从怀安运来的廉价煤球。
苏晚带着两个丫鬟和几个便衣铁卫,正在巡视商铺。 她今天穿着一身淡青色的儒裙,脸上围着面纱,看起来就象个普通的富家小姐。只有那双时不时扫过帐本的眼睛,透着一股精明与干练。
“苏管家,这是这一季度的绸缎进项。” 掌柜的躬敬地递上帐册。 苏晚接过,正准备翻看。
突然,街道前方传来一阵喧哗和鞭梢抽打的声音。 “闪开!闪开!织造局办事,闲杂人等回避!”
原本拥挤的人群象潮水一样向两边分开。几个飞扬跋扈的番子(东厂打手)骑着高头大马,挥舞着马鞭开道。哪怕是路边的摊贩动作稍慢,也会挨上一鞭子,摊子被踢得七零八落。
苏晚眉头微皱,下意识地退到了店铺的台阶上。 在幽州,除了陈家军,还没见过这么横的人。
紧接着,一顶八人抬的巨大暖轿缓缓行来。 轿帘半卷,露出里面一个身穿青色蟒袍、面白无须的中年人。他手里盘着两个核桃,眼神阴鸷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群,就象在看一群待宰的牲畜。
苏晚的目光,无意中与那个中年人撞了一下。 只是一眼。 时间仿佛凝固了。
苏晚手中的帐册“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她的瞳孔瞬间收缩成针尖大小,整个人象是被雷击中了一样,僵硬在原地。 那张脸。 那双倒三角的眼睛。 还有左边眉毛上那颗黑痣。
哪怕化成灰,她也认得。 魏忠。 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干儿子,现任幽州织造局提督。 也是五年前,那个在大雪纷飞的京城,带着东厂番子冲进户部尚书府,宣读抄家圣旨,并亲手勒死她母亲的那个恶魔。
“啊……” 苏晚想要尖叫,喉咙里却象是堵了一团棉花,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那种刻入骨髓的恐惧,瞬间击穿了她这两年创建起来的坚强外壳。 她不再是那个运筹惟幄的女诸葛,她变回了五年前那个躲在衣柜里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轿子里的魏忠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在苏晚身上停留了一瞬。 但因为苏晚戴着面纱,且很快被身边的铁卫挡住了,魏忠并没有认出这个当年的漏网之鱼。他只是冷哼一声,放下了轿帘。
“起轿——” 仪仗队扬长而去。 只留下苏晚一个人,扶着门框,浑身颤斗,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苏姐!苏姐你怎么了?” 身边的丫鬟吓坏了,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苏晚。
苏晚听不到。 她的耳边,全是五年前那个雪夜的风声。
无数举着火把的东厂番子冲了进来。 “圣上有旨!户部尚书苏文清,贪赃枉法,结党营私,满门抄斩!” 尖细的嗓音,如同夜枭的啼哭。
年仅十二岁的苏晚,被奶娘塞进了后花园枯井的夹层里。 她通过枯井的缝隙,看到了那一幕幕地狱般的场景。
她看到了父亲苏文清,那个一身正气的老人,被一群番子按在雪地里,打断了双腿,却依然在大骂奸臣误国。 她看到了母亲,那个温婉的妇人,为了保护年幼的弟弟,被魏忠用白绫活活勒死。 “杂家让你喊!让你喊!” 魏忠那张狰狞扭曲的脸,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恐怖。他一边勒,一边笑,笑声尖锐刺耳。
最后,是一把大火。 曾经充满了书香气息的苏府,化为了一片废墟。 苏晚在井里躲了整整三天,靠吃井壁上的青笞和喝雪水才活下来。 当她爬出来时,那个曾经的大小姐死了。 活着爬出来的,是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孤魂野鬼。
“爹……娘……” 现实中,苏晚紧紧抓着胸口的衣服,呼吸急促得象是要窒息。 那种深入骨髓的恨意和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几欲昏厥。
“苏晚!” 一双温暖而有力的大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肩膀。
苏晚猛地抬头。 视线模糊中,她看到了陈源那张熟悉的、带着焦急的脸庞。 “寨主……” 她再也忍不住,扑进陈源怀里,失声痛哭。 这是她跟随陈源两年来,第一次展现出如此脆弱的一面。
陈源没有说话。 他只是紧紧抱着她,任由她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胸膛。 他挥挥手,示意周围的铁卫和百姓散开,围成一个人墙,将苏晚保护在中间。
状态:【极度恐慌】、【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爆发】。
原因:遭遇仇敌(魏忠)。
危险等级:如果不进行心理疏导,可能导致精神崩溃。
陈源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比幽州的寒风还要冷。 他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那个刚刚过去的轿子里的人,就是罪魁祸首。
“没事了。” 陈源轻拍着苏晚的后背,声音温柔得不象是个杀人如麻的军阀。 “我在。” “玄武营在。” “哪怕天塌下来,也有我给你顶着。”
过了良久。 苏晚终于止住了哭声。她抬起头,眼睛红肿,但眼神中却多了一份决绝。 “寨主……那是魏忠。” “他是我的仇人。也是……朝廷派来监视幽州的眼线。” “他认得我的脸(虽然长大了,但轮廓还在)。如果让他发现我还活着,不仅是我,连你,连整个陈家寨,都会被牵连进去。” “我……我是个麻烦。我应该走……”
“走?” 陈源打断了她。 他伸手,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痕。 “苏晚,你记住了。” “你是我的人。” “你是青龙商会的大掌柜,是陈家军的军师。” “别说是一个太监,就是皇帝老子来了,想动你,也得问问我手里的刀答不答应。”
陈源转过身,看向织造局仪仗消失的方向。 “魏忠是吧?” “织造局是吧?”
“铁牛!” “在!”铁牛提着斧头挤了进来。
“传令下去。” 陈源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杀气。 “千户行辕进入一级戒备。” “另外,让王胖子手下的‘夜不收’(斥候队),全天候盯着织造局。” “我要知道那个魏忠每天吃什么、拉什么、见了谁、说了什么话。” “如果他敢把爪子伸向我们……” 陈源做了一个“切”的手势。 “那就让他变成真鬼。”
苏晚看着陈源的背影。 那一刻,她心中的恐惧奇迹般地消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她知道,自己没有跟错人。这个男人,真的敢为了她,与天下为敌。
……
深夜。 千户行辕,书房。 陈源看着苏晚喝下安神汤睡下后,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
院子里,严铁手正等着。 “寨主,您找我?”
“严老。” 陈源看着天上的冷月。 “那批新式的‘袖箭’和‘掌心雷’(微型炸弹),做得怎么样了?”
“做了一批样品,还在调试。”
“不用调试了。” 陈源伸出手。 “给苏晚配一套。” “另外,挑十个身手最好的女卫,贴身保护她。” “告诉她们,苏晚少一根头发,我让她们全家陪葬。”
“是!” 严铁手心中一凛。他从未见过寨主如此护短,如此杀气腾腾。
陈源转过头,看向织造局的方向。 那里灯火通明,似乎还在夜宴。 “魏忠……” 陈源念叨着这个名字。 “本来还想让你多活几天。” “既然你是苏晚的心魔,待我吃掉幽州府,请你早点上路。”
风起于青萍之末。 幽州府城的这潭水,因为一条毒蛇的到来,开始变得浑浊而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