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青龙寨,没有了往日的喊杀声,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鬼哭狼嚎。
“太难了!这比砍人难多了!” “夫子!能不能换个罚法?哪怕让我去负重跑十圈也行啊!”
新落成的学堂里(其实就是把原来的马厩改造了一下,铺了木地板),三十个五大三粗的铁卫正盘腿坐在蒲团上。望而生畏的【山文半身甲】,手里却捏着一根细细的毛笔,姿势别扭得象是在绣花。
这就是陈源的死命令:全员扫盲。 理由很简单:一只看不懂地图、读不懂军令、只会听口头哨音的军队,永远是流寇,成不了正规军。
讲台上,刘夫子(刘蕴)虽然腿肚子还在转筋,但手里的戒尺却握得很紧。 “赵铁牛!坐直了!” “手腕要悬空!不要象握斧子一样握笔!” “这一横写得象蚯蚓爬!重写!”
铁牛委屈得象个三百斤的孩子。 他那双能生撕虎豹的大手,此刻捏着那根脆弱的竹管笔,稍微一用力,“咔嚓”一声,笔杆断了。 “哥……不是,寨主!”铁牛看着刚进门的陈源,苦着脸求饶,“俺不认字行不?俺听你的话不就行了?”
陈源背着手走进来,看了一眼满地的废纸和断笔。 他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铁牛,你想当一辈子大头兵,还是想当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
“那肯定是将军啊!”铁牛挺起胸膛。
“将军要看兵书,要看地图,要写战报。” 陈源指了指黑板上那个大大的“陈”字。 “如果你连咱们的旗号都不认识,以后打仗走丢了,你怎么带兄弟们回家?”
这句话戳中了铁牛的软肋。 他挠挠头,捡起半截断笔,咬牙切齿地说道:“学!俺学!不就是画画吗?俺就不信俺这双砍头的手,降服不了这根毛!”
“都听好了。” 陈源目光扫视全场,“每天识字十个。完不成的,晚饭扣肉。连续三天完不成的,踢出铁卫队,去后山喂猪。”
“啊?!” 全场哀嚎。 但在“扣肉”和“喂猪”的双重威胁下,这群悍匪终于低下了高贵的头颅,开始和那一个个象蚂蚁一样的汉字死磕。
学堂的另一侧,画风却截然不同。
那里是“启蒙班”,坐着二十几个寨子里的孩子(有土匪的遗孤,也有流民的孩子)。 坐在最前面的,正是陈小草。
她穿着李氏连夜给她缝的新棉袄,扎着两个羊角辫,背着一个小书包,正摇头晃脑地跟着刘夫子念书: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小草聪明,记性好,往往夫子教一遍她就会了。 而且,她现在可是全寨的“团宠”。
“小草妹妹,这个字怎么念啊?” 下课时间,几个五大三粗的铁卫(包括铁牛)竟然围在小草身边,一脸谄媚地请教。 因为陈源规定了,谁要是完不成作业,可以请教“助教”。而小草就是刘夫子钦点的助教。
“笨死啦!” 小草拿着一根小木棍,敲了敲铁牛满是肌肉的手臂(她只够得着手臂),“这是‘前’字,前面!就是你要冲锋的方向!”
“哦哦哦!前面!俺记住了!”铁牛嘿嘿傻笑,从怀里掏出一块私藏的麦芽糖(王胖子下山带回来的),“给,小草妹妹,这是学费。”
“谢谢铁牛哥哥!”小草接过糖,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陈源站在窗外,看着这一幕,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这才是他想要的。 戾气被书声化解,杀戮被温情包裹。 这些杀人如麻的汉子,在面对孩子和文本时流露出的那一丝笨拙和温柔,才是人性的回归。 只有还有人性,这支队伍就不会变成只知道破坏的野兽。
午时三刻。 校场。 气氛再次变得肃杀。
那是三个昨天刚收编的流民,因为偷了老乡的一只鸡,还打伤了人,被抓了现行。
“寨主!饶命啊!” “不就是一只鸡吗?咱们以前是土匪啊,抢个鸡算什么?” 那三个人还在大声叫屈。在他们的认知里,做了土匪,抢劫就是天经地义的。
陈源冷冷地看着他们。 “以前是土匪。但从今天起,不是了。”
“锵!” 陈源拔出横刀,走到那一杆写着“替天行道”四个大字的旧旗帜前(那是张虎留下的)。 一刀挥出。 旗杆断裂。 那面代表着青龙寨过去匪气的旗帜,轰然倒塌,砸在雪地里。
全场死寂。
“苏晚,念军规。”陈源收刀。
苏晚走上前,手里拿着一份刚写好的告示,声音清脆而有力: “陈家军第一条: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凡抢劫百姓者,斩!” “陈家军第二条:一切缴获要归公。凡私藏战利品者,斩手!” “陈家军第三条:令行禁止。临阵脱逃者,斩!”
“这三个人,触犯第一条。抢劫百姓,打伤同袍。” 陈源指着那三个偷鸡贼。 “行刑。”
“不!寨主!我们……”
“噗嗤!噗嗤!噗嗤!” 铁牛做刽子手,手起刀落。 三颗人头滚落在雪地上,鲜血染红了那面倒塌的旧旗帜。
狠。 太狠了。 为了几只鸡,杀了三个自己人? 下面的土匪和流民们一个个禁若寒蝉,他们终于意识到,这个年轻的寨主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要把他们从“匪”变成“军”。
“把人头挂在寨门口。” 陈源的声音传遍全场,“以后谁再敢把手伸向老百姓,这就是下场。”
“升旗!”
一面崭新的黑色大旗在寒风中升起。的图案,只有一个斗大的“陈”周围绣着一圈红边,那是用血染出来的颜色。
“敬礼!” 铁牛第一个带头,右手握拳,猛击左胸甲胄。 “砰!” 一声闷响。
“砰!砰!砰!” 全场一百五十名士兵齐齐捶胸。 那种金属碰撞的声音,那种整齐划一的气势,在山谷中回荡,久久不散。
军魂,立住了。
……
傍晚。 陈源回到了后院。 他脱下了那身染着血气的皮甲,换上了一身王胖子从县城买回来的青色儒衫。头发束起,腰间挂着一枚玉佩(也是战利品)。 此刻的他,看起来不象个杀人如麻的寨主,倒象个进京赶考的书生。
“哥,你要出门吗?”小草跑过来,拉着他的袖子。
“恩,哥去县城一趟。” 陈源蹲下身,帮妹妹整理了一下书包带子,“去给咱们家小草买几本新书,再给娘买点过冬的胭脂。”
李氏在后面担忧地看着他:“源儿,县城那是官府的地方……咱们这身份……”
“娘,放心。” 陈源站起身,眼神中闪铄着自信的光芒。 “现在的昌平县,谁是官,谁是匪,还说不定呢。”
他转身看向已经在门口候着的王胖子和严铁手。 王胖子身后停着一辆装满货物的大车。车上装的不是抢来的金银,而是这半个月来,严铁手带着工匠们日夜赶工打造出来的——一百把上好的精铁锄头,和五十口铁锅。
这就是陈源的“敲门砖”。 也是他洗白身份的第一步棋。
“胖子,准备好了吗?”陈源问。
“准备好了!源哥儿!” 王胖子拍了拍那满车的铁器,笑得象个奸商,“这批货要是进了县城,保准让那个赵县令眼红得睡不着觉!”
“那就走。” 陈源翻身上马。 “去告诉那位赵县令,青龙山的陈源,来给他‘送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