舷梯传来轻微而熟悉的震动。当罗浮仙舟那混合着木质清香、淡淡硝烟与无数生灵气息的空气涌来时,歆还是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宽大兜帽的边缘几乎遮住全部视线。特制的、据说能一定程度抑制异常能量感应的面料,此刻正摩擦着她颈后的甲壳和背后的鞘翅。那是一种细微却持续存在的痒意,比直接暴露更让人分神。
歆知道这装扮是为了她好——姬子温柔地解释过,瓦尔特推着眼镜补充,丹恒言简意赅地强调了必要性——但被裹成这样在陌生的、对“丰饶”与“繁育”痕迹极度敏感的仙舟上行走,焦虑仍象藤蔓般缠绕着她的呼吸。
“放轻松,歆!”三月七活力满满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带着她特有的、试图驱散一切阴霾的璨烂,“就当是…嗯,一场超大规模的演唱会?”
她拿着相机,跃跃欲试地对着星槎海中枢宏伟的港口和往来如织的星槎。巨大的木质结构与悬浮的流光数组交织,远处巍峨的建木残影刺入云海——这景象确实壮观得不可思议。
演唱会啊
歆歪着头思考,思绪越飘越远,说到演唱会第一时间想起来的就是知更鸟吧。说起来,这次演武仪典步离人好象会捣乱来着,呼雷啊
啊对了!椒丘!她提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虽然说不出来,但是可以提前做些布置?
怎么做呢呃想不到啊阿巴阿巴阿巴
“歆?歆?”三月七的手掌不断在歆的眼前晃,试图唤醒这个走神的伙伴。
歆猛的回神:“啊!三月怎么了?”
三月七叉腰:“怎么走在大路上你也能走神的呀,在想什么呢?”
“也许是她的演唱会经历恐怕不太愉快。”丹恒平静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他走在歆左边,敏锐的目光准确的捕捉了歆眼底那一抹怀念和思索。
演唱会丹恒默默的思索着,和演唱会有关系的就是知更鸟了,难道歆认识的知更鸟遭遇了什么不测么?还是更早?歆眼睁睁
“哎”丹恒扶额,他心理承受能力不好,想不得这些。
歆眼角抽了抽,丹恒好象自顾自的解读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歆确定丹恒所想绝对不是她刚刚在思索的事情,但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些事情,还是老老实实的保持沉默比较好吧
星走在歆斜前方半步,她的灰发随着平稳的步伐轻轻晃动。她没有回头,但歆的感知——或许是昆虫与生俱来的感知?也或许只是长期相处形成的直觉——告诉她,星的注意力至少有一半正放在她身上。
这种被紧密监护的感觉矛盾极了:它带来令人贪恋的安心,却又滋生微妙的憋闷。歆知道他们是好意,是出于对“失忆的、遭受星神摧残的另一个星”的保护欲,她很贪恋这种感觉,但这种创建在巨大认知偏差上的温暖,时常让她愧疚得胃部发紧。
尤其是,当那位熟悉的金发少年身影映入眼帘时,这种愧疚和紧张瞬间攀升到了顶点。
“丹恒老师!星老师!三月小姐!”
彦卿的声音清亮而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他快步迎上来,那头标志性的金发在仙舟特有的天光下格外醒目,金瞳明亮,腰间长剑随着轻捷的步伐微微晃动。与之前想象中疏离的官方接待不同,少年骁卫脸上是真诚的、见到熟人的笑容。
“可算等到你们了!将军一早就让我在这儿候着,说列车组的大家今日必到。”他的目光自然地扫过众人,落在歆身上时,好奇的神色明显,但并无审视的锐利,更象是看到熟人带了新朋友时的自然反应,“这位是…列车组的新成员吗?”
彦卿的出现让歆怔了怔。她和这位少年骁卫也算是纠缠颇深了(咬牙切齿),彦卿不知道吃了她多少个小保底!
但是出去这一点,歆还是很欣赏这位尚且年幼的少年的,虽然老是调侃彦卿“人有五名,彦卿打四个”还有“战无不胜”等等。但是彦卿非常年轻,而且心性和天赋都是一等一的优秀,可谓是前途不可估量啊
“歆!又走神!”三月七气鼓鼓的伸出手指戳了一下歆的腰。
“唔!,三月,很痒哎!”歆不甘示弱的伸出手戳了回去。
丹恒扶着额头无奈的叹了口气,向彦卿解释:“恩,她叫歆,是我们新的同伴。”丹恒侧过半步,身体微微遮住歆“她的身体有些特殊情况,所以穿得严实了点。”
“原来如此。”彦卿了然地点点头,笑容不变,金发在港口流动的光线下泛着温暖的光泽,“既然是列车组的伙伴,那便是罗浮的朋友。歆姑娘,欢迎。将军已在天舶司等侯,几位请随我来——路上若有任何不适或需要,随时告诉彦卿。”
他的态度自然得让歆有些恍惚。没有怀疑,没有盘问,只有基于对列车组全然信任而延伸的接纳。这反而让她心里的愧疚感更深了——他们如此真诚地待她,她却带着满身秘密和无法言说的预警。
“有劳了,彦卿。”丹恒颔首,语气也比平时温和少许。
一行人随着彦卿穿行在繁忙的星槎海中枢。少年熟稔地引路,不时指着某处新建的工坊或修复的栈桥介绍几句,与三月七说笑两句,向星请教几句最近冒险的见闻,又与丹恒交流几句——气氛融洽得如同老友重逢。
歆沉默地跟在中间,厚重的罩袍让她行动有些笨拙。她看着彦卿神采飞扬的侧脸,那头金发随着他说话的动作轻轻晃动,她努力想从那张尚且稚嫩的脸上找出记忆中那场惨烈败北留下的阴影。
果然有,她敏锐地察觉到,在那双明亮金瞳的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与年龄不符的沉郁与思索。但很快又会被少年人的朝气掩盖。
她知道那是什么,她很清楚彦卿的忧虑,她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焦灼感在胃里烧灼。言锁象一道冰冷的铁箍禁锢着她的喉咙。她无法对这位笑容真诚的少年说小心,也无法对丹恒老师预警,更无法指出现在罗浮中潜藏的伪装者。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象一个被缚住双手的哨兵,看着危险一步步逼近她刚刚开始珍视的人们。
好恶心歆有些唾弃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
————
变故发生得毫无预兆,却又精准得让歆几乎在心底同步倒计时。
尖锐的、非人的嘶吼从侧方的货栈区爆发!几只肌肉虬结、面目狰狞的步离人冲破仓板,带着木屑和烟尘扑向最近的人群!
“保护民众!”彦卿的喝声几乎与嘶吼同时响起。少年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训练有素的云骑骁卫的冷冽。数道湛蓝飞剑应声而出,如流星般斩向扑得最近的怪物!
就是现在!
歆的瞳孔紧缩。她的视线死死锁定其中一柄飞剑——那轨迹略显滞涩的一柄。不是力量不足,而是操控者心神那一刹那的细微涣散导致的微妙偏差。它本该刺穿一只步离兽的脖颈,却因那几乎无法察觉的失控,向上偏了一线,擦过步离人。
歆有些焦躁,在这种焦躁下,她的身体先于思考动了。
厚重的罩袍下,异化的躯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与精准。没有痛觉干扰,繁育残留赋予的本能在极端的焦躁和专注下被部分激发。她象一道灰色的影子,在惊呼声中猛地前窜——不是冲向肆虐的步离兽,而是精准地切入那道致命的飞行轨迹。
“歆?”星在她身后惊疑出声。
没有时间回应。甲壳复盖的手臂在罩袍下鼓起,五指在特制手套的保护下精准合拢!
“锵——!”
金铁交击的刺耳鸣响。飞剑冰冷的剑身在她掌心剧烈震颤,剑吟嗡鸣。虎口传来沉重的冲击感,没有痛觉,只有实实在在的压力。抓住了,锋利的剑刃微微割破手套,但是没有伤及短暂复盖了甲壳的手掌。
几乎同时,上方瓦砾碎裂,一声短促惊呼——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半空二楼坠落,正是云璃!按原剧情,她本该去接那柄剑,然后解决步离人。
可歆的突然插入。让专注的云璃突然失去了目标,有些呆滞的坠落,眼看就要重摔在地!
糟了!
心思电转,歆抓住飞剑的手臂顺势向后一甩,将剑朝着彦卿的方向掷去:“接住!”同时脚下猛蹬,甲壳与鞘翅在衣料下提供爆发力,让她横跨两步,张开双臂接向坠落的女孩。
碰撞的实感传来。很重,但她稳住了。跟跄半步,脚下石板微裂,怀中的女孩安然无恙。剧烈动作让兜帽滑落,露出了歆下半张苍白的脸和几缕灰发。
云璃呆萌的抬头,稚嫩脸上满是诧异:“你…”
没有做以解释。因为就在接住云璃的同一瞬,歆的眼角馀光已捕捉到那个关键身影——一名“云骑士兵”,末度!混在支持的同袍中,眼神却阴狠突兀,他被歆的目光直视,深感不妙,打算先退入人群伪装起来。
身体再次驱动。
放下云璃的动作与二次突进无缝衔接。歆将卸下的冲力转化为爆发,灰影折返,快得匪夷所思。
末度全未料到变量。直到一只裹在厚重衣料下的手如铁钳般扣死他的手腕。
“咔嚓。”轻微骨响。对方挣扎时,歆体内应激涌出的异化力量造成了些许损伤。
末度痛哼回头,对上了兜帽阴影下一双隐约可见的暗红眼眸——冰冷、洞悉、非人,让他瞬间寒毛倒竖。
歆另一只手已探向其颈侧,用力一扯!伪装的皮肤脱落,露出步离人粗糙的毛发与邪异纹路。
她用力一推,将这个刺客掼向彦卿脚前。
一切发生在短短十数息内。
彦卿刚握紧歆抛回的飞剑,指尖微白,脸上残留着一丝自恼。下一秒,伪装被撕破的刺客已倒在他面前。
少年骁卫瞳孔骤缩,金发在混乱的气流中微扬。
丹恒的击云停驻半空,星的目光带着好奇,三月七捂着嘴巴,语气有些酸溜溜的:“歆就连你也有隐藏的力量??”
现场沉默了片刻。只有远处骚动,以及歆微微急促的喘息。
歆呆立在原地,她看着自己的双手,目光中带着不可置信和一些兴奋。
这些是我做的吗?为什么?我没有战斗过啊?是本能?那我是不是真的可以做到很多事情?
罩袍凌乱,隐约勾勒出不太正常的躯体轮廓。兜帽下暗红眼眸在港口流光下,显出一种异样的静谧。
彦卿的目光扫过地上刺客,掠过歆脚下微裂的石板,最终落回她脸上。少年清朗的声音里,探究依旧,却并无敌意,反而带着一丝关切与好奇:
“歆姑娘…你是如何察觉的?”
歆张了张嘴。言锁在喉咙深处隐隐发热。那些预警与解释,在抵达舌尖前便被无形之力扭曲消散。
她只是在那片聚焦而来的目光中——列车组的担忧,云骑军们的惊疑,彦卿的困惑——下意识地抿紧了苍白的唇,被这么多人注视着,她稍微好一点的社恐又犯了。
然后,她抬起略显僵硬的手,默默将滑落的宽大兜帽,紧紧的收在了一起,将自己再次藏进那片特制织物织就的阴影里,默默的走到了星的背后,用星挡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