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东华门。
王之心站在城楼上，看着那盏红灯在夜风中摇晃。戌时三刻时，灯亮了，到现在，已经亮了一个时辰。
按照约定，红灯亮起，门可进。范永斗的人，应该已经看到了信号。
但城门外，静悄悄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难道计划有变？还是范永斗不信任他？
王之心心中忐忑。他背叛了皇帝，背叛了信任他几十年的人，如果夜蛟营那边也出问题，那他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王掌印。”李太监小心翼翼地上来，“都……都按您的吩咐准备好了。守门的侍卫，有一半是咱们的人。”
“嗯。”王之心点头，“外面有动静吗？”
“没有，静得很。”
太静了。王之心越发不安。他走到垛口边，向外望去——宫墙外是长长的甬道，甬道尽头是东安门，再往外才是皇城。按计划，夜蛟营的人应该已经控制了东安门，正在向这里推进。
可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隐约的钟声——是鼓楼的方向。钟声很急，不是正常的报时钟。
出事了。王之心心中一凛。
“掌印！您看！”李太监忽然指着宫墙下。
王之心低头看去，只见宫墙根下，不知何时出现了十几个人影，黑衣蒙面，正沿着墙根向东华门移动。
来了！王之心精神一振。虽然人少了点，但总算来了。
他挥手示意，守门的侍卫悄悄打开了门闩。厚重的宫门，缓缓推开一条缝。
黑衣人们迅速闪身进来，动作矫健，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为首的一人摘下面巾，是个三十岁左右的汉子，脸上有一道疤。
“王公公。”汉子拱手，“在下范勇，奉范先生之命前来。”
“范先生呢？”
“范先生在城外坐镇。这里交给我们，公公可以离开了。”
王之心皱眉：“不是说好，我开门，你们办事，然后我走吗？”
范勇笑了：“计划有变。范先生说，宫里还需要公公坐镇。等事成之后，公公就是新朝的九千岁，何必急着走？”
王之心脸色一沉。他听出来了，范永斗这是要把他牢牢绑在船上，不给他退路。
“公公，”范勇凑近，压低声音，“您不会以为，背叛了皇帝，还能全身而退吧？您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帮我们控制皇宫，您活。否则……”
他手按在刀柄上，意思很明确。
王之心心中冰凉。他早该想到的，范永斗那种人，怎么会真的放他走？所谓的交易，不过是骗他开门的幌子。
但现在后悔已经晚了。宫门已开，贼人已入，他已经是叛徒了。
“好。”王之心咬牙，“你们要做什么？”
“第一，控制乾清宫，抓住皇帝。第二，控制坤宁宫，抓住皇后和太子。第三，控制司礼监和御马监，掌握宫中权力。”范勇快速道，“公公熟悉宫中地形，带路吧。”
王之心默然片刻，点头：“跟咱家来。”
他转身，带着范勇和十几个杀手，向宫中走去。李太监和那些叛变的侍卫留在东华门，继续把守。
夜色中，这支小小的队伍像一条毒蛇，悄无声息地滑向紫禁城的心脏。
他们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一个黑影从宫墙的阴影里闪出，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是王承恩。
他在档案库查完资料后，就一直潜伏在东华门附近。他看到了红灯亮起，看到了宫门打开，看到了贼人入宫，也看到了王之心带路。
现在，他要去完成最后一件事——在贼人到达乾清宫之前，阻止他们。
或者，至少提醒陛下。
王承恩握紧了短弩。弩箭只有十支，敌人有十几个。他必须一击必中，否则就是死。
但他不怕死。在宫里活了四十年，他早就看透了生死。
他怕的是，陛下死，太子死，大明亡。
所以，他必须做点什么。
哪怕，用命去做。
队伍穿过长长的宫道，来到乾清宫广场外。广场上灯火通明，侍卫林立，防守森严。
“公公，怎么进去？”范勇皱眉。硬闯肯定不行，惊动了侍卫，他们这点人根本不够看。
王之心指着广场侧面的一条小径：“走那边。那是通往乾清宫侧殿的便道，平时只有太监宫女走，侍卫不查。”
“带路。”
队伍转向小径。小径很窄，两侧是高墙，只能容两人并行。范勇让手下分成两队，一前一后，把王之心夹在中间。
走到小径中段时，异变突生！
墙头突然跃下一个人影，手中短弩连发！
嗖！嗖！嗖！
三支弩箭，射倒三个杀手！
“有埋伏！”范勇大喝，拔刀护住王之心。杀手们迅速反应，向墙头的人影扑去。
但那人影一击得手，立刻翻身下墙，躲进了阴影里。杀手们追过去，却只看到空荡荡的巷道。
“什么人？！”范勇又惊又怒。
王之心脸色苍白。他认出来了，那个身影，是王承恩。
这个老对头，果然一直在盯着他。
“是王承恩。”他低声道，“司礼监秉笔，陛下的心腹。”
“能杀了吗？”
“很难。他对宫中地形了如指掌，又擅长潜伏暗杀。”王之心咬牙，“咱们得加快速度，趁他没召集更多侍卫之前，冲到乾清宫。”
“走！”
队伍再次前进，但更加警惕。王承恩像一道幽灵，时而在前，时而在后，每次出现，必有一支弩箭射出，必有一个杀手倒下。
短短百丈的小径，走了不到一半，已经折了六个人。
范勇眼睛都红了。他知道，这样下去，还没到乾清宫，人就要死光了。
“散开！三人一组，互相掩护！”
杀手们改变队形，背靠背前进，眼睛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王承恩藏在墙角的阴影里，看着他们的变化。弩箭只剩四支了，敌人还有八个。硬拼是拼不过的。
他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拔掉塞子，将里面的粉末撒在地上。然后，他悄然后退，退到小径的出口处。
那里，有一个火盆，里面烧着炭火，给守夜的侍卫取暖用的。
王承恩捡起一块石头，用尽全力，砸向火盆！
砰！
火盆被打翻，燃烧的炭火滚了一地。更关键的是，炭火引燃了他撒在地上的粉末——那是磷粉，遇火即燃，而且燃烧时会产生浓密的白色烟雾。
瞬间，小径被烟雾笼罩！
“咳咳……什么鬼东西！”
“小心毒烟！”
杀手们乱成一团。范勇拉着王之心，想冲出烟雾，但烟雾太浓，根本看不清路。
就在这时，王承恩的声音在烟雾外响起：“王之心！你背叛陛下，罪该万死！今夜，就是你的死期！”
话音未落，弩箭破空声再起！
“啊——！”一个杀手惨叫着倒下。
范勇知道不能再等了。他护着王之心，凭着记忆向出口方向冲去。其他杀手也跟着冲。
终于冲出烟雾，但眼前的一幕让他们心凉——小径出口处，站着至少五十名侍卫，刀剑出鞘，弓弩上弦，为首的是个锦衣卫千户。
而王承恩，就站在千户身边，手中的短弩，正对着王之心。
“王掌印，”王承恩冷冷道，“你输了。”
王之心看着这个伺候了一辈子的皇宫，看着那些曾经对他毕恭毕敬的侍卫，忽然笑了。
笑声很苍凉。
“是啊，咱家输了。”他说，“但王承恩，你以为你赢了吗？你以为，阻止了咱家，就能救大明吗？”
他转向范勇：“范勇，告诉王公公，你们到底有多少人进了宫。”
范勇狞笑：“除了我们这一路，还有三路。一路去坤宁宫，一路去司礼监，一路去御马监。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王承恩脸色大变。
亥时三刻，东华门陷落，贼人入宫。
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