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正,南京城开始热闹起来。
百姓们像往常一样出门谋生,商铺陆续开门,茶楼酒馆飘出香气。但细心的人会发现,街上巡逻的兵丁比平时多了三倍,各城门的盘查也严格了许多。
“听说了吗?昨晚天津卫码头着火了,烧了几百条船!”
“何止!我二舅在五城兵马司当差,说宫里也出事了,太子病了,陛下连夜召太医呢。”
“我看啊,要出大事。你们没发现吗?那些当官的府邸,今天都大门紧闭,连轿子都不出。”
茶楼里,人们低声议论着。恐惧像瘟疫一样,在南京城中悄悄蔓延。
与此同时,城西悦来客栈,天字三号房。
王之心坐在窗前,看着街上来往的行人。他已经换了装束,一身普通的绸缎长衫,像个江南富商。但眼睛里的锐利,掩藏不住。
他在等人。
等一个他等了十几年的人。
房门被轻轻敲响,三长两短。
“进来。”
门开了,一个戴着斗笠的人闪身进来,关上门,摘下斗笠——是个六十岁左右的老者,面容清癯,一双眼睛像鹰一样。
“王公公,久违了。”老者拱手。
王之心起身还礼:“范先生,别来无恙。”
范先生,范永斗,晋商八大家之首,夜蛟营的实际掌控者。
两人对坐,桌上已经摆好了茶具。王之心亲自斟茶,动作优雅。
“公公好雅兴。”范永斗看着茶杯里碧绿的茶汤,“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喝茶。”
“越是大事临头,越要静心。”王之心微笑道,“范先生不也一样?腊月十五就在今晚,您还有空来见我这个老头子。”
范永斗端起茶杯,却不喝,只是看着:“公公那封信,我收到了。信里说,要和我做一笔交易。”
“对。”
“什么交易?”
王之心放下茶壶,直视范永斗:“我帮你做一件事,你放我一条生路。”
范永斗笑了:“公公说笑了。您现在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司礼监掌印,需要我放生路?”
“红人?”王之心自嘲地摇摇头,“范先生何必装糊涂。您的人已经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了,不是吗?”
两人对视,房间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终于,范永斗点头:“好,公公爽快。说吧,什么事?”
“今晚子时,我会打开东华门。”王之心缓缓道,“那是皇城防守最薄弱的一道门,守门的太监都是我的人。你的人可以从那里进入,直扑乾清宫。”
范永斗眼中闪过精光:“条件呢?”
“第一,我打开门后,立刻离开南京,你们不得追杀。第二,给我十万两银票,我要安度晚年。第三……”王之心顿了顿,“不得伤害陛下性命。”
范永斗眉毛一挑:“不杀皇帝?那我们要怎么成事?”
“控制即可。”王之心道,“陛下活着,你们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陛下死了,你们就是乱臣贼子,天下人群起而攻之。这个道理,范先生应该比我懂。”
范永斗沉思片刻,点头:“可以。但我要看到诚意。”
“今晚戌时三刻,我会在东华门城楼上挂一盏红灯。”王之心道,“红灯亮,门可进。红灯灭,计划取消。”
“一言为定。”
两人举杯,以茶代酒,一饮而尽。
范永斗戴上斗笠,悄然离去。王之心独自坐在房间里,看着杯中剩余的茶汤。
茶汤里倒映出他的脸,苍老,疲惫,满是皱纹。
他忽然想起四十年前,他刚进宫时,还是个十二岁的小火者。那时教他的老太监说:“小崽子,记住,在这宫里,要想活命,就要学会一件事——永远不要把所有筹码押在一方。”
他记住了,也做到了。
从魏忠贤到崇祯,他都能安然度过。现在,从崇祯到夜蛟营,他也要安然度过。
至于忠诚?良心?
王之心笑了笑。在宫里活到五十八岁的人,早就不信这些了。
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皇宫方向。
陛下,老奴对不起您。
但老奴,想活。
午时的阳光很暖,但王之心心里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