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初，神策门城楼。
火把将城楼照得亮如白昼，孙传庭和周遇吉隔着三步对峙，两人身后各站着一队士兵，刀剑出鞘，气氛紧张到极点。
“孙大人，”周遇吉四十多岁，方脸浓眉，一身甲胄，“不是末将不给您面子，实在是军令如山。神策门防务归京营管辖，您一没兵部文书，二没圣旨，就要换防，末将实在不敢从命。”
孙传庭冷冷道：“本官奉陛下口谕，全权负责南京城防。周将军是要抗旨吗？”
“口说无凭。”周遇吉寸步不让，“陛下若真有旨意，为何不下正式文书？孙大人，您虽然是钦差，但插手京营防务，已经越权了。”
两人对视，眼神在空中碰撞出火花。
孙传庭心中清楚，周遇吉背后是温体仁，温体仁背后是朝中反对新政的势力。这些人不一定通敌，但他们乐于看到皇帝和改革派陷入困境，甚至希望借夜蛟营的手打击政敌。
国难当头，还在搞党争！
“周将军，”孙传庭放缓语气，“本官知道你的难处。但腊月十五就在眼前，夜蛟营要作乱，南京危在旦夕。这个时候，你我应该同心协力，而不是互相掣肘。”
周遇吉脸色稍缓，但依然摇头：“孙大人，道理末将都懂。但军法就是军法，没有正式文书，末将绝不能交出兵权。要不这样——您去请一道圣旨，末将立刻配合。”
请圣旨？来回至少要一个时辰。孙传庭看着城外黑暗中的玄武湖，湖面上有点点渔火——那真的是渔火吗？还是夜蛟营在湖上集结的船只？
时间，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从城内疾驰而来，马上的锦衣卫高举令牌：“圣旨到——！”
所有人齐刷刷跪下。
锦衣卫展开圣旨，朗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神策门守将周遇吉抗命不遵，即刻革职，押送诏狱。神策门防务由兵部右侍郎、钦差大臣孙传庭暂管，京营各部悉听调遣。敢有违逆者，以谋反论处，格杀勿论！钦此——”
周遇吉脸色大变：“这……这不可能！我要见温阁老！”
“温阁老也在诏狱等你。”锦衣卫一挥手，“拿下！”
几个锦衣卫上前，缴了周遇吉的兵器，将他捆得结实实。周遇吉挣扎着大喊：“孙传庭！你陷害忠良！我要告御状！我要……”
声音戛然而止，锦衣卫用布堵住了他的嘴。
孙传庭起身接过圣旨，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陛下用如此激烈的手段，说明宫里的情况已经非常危急，必须用雷霆手段镇住局面。
“秦百户！”
“在！”
“立刻接管神策门防务！检查所有守军，有可疑者先关押后审查！重点检查水门和箭楼！”
“是！”
孙传庭又看向那个锦衣卫：“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锦衣卫凑近低声道：“陛下让下官传口谕：太子中毒，解药在白云观。骆镇抚已带人去了，但陛下担心有诈，请孙大人派一队精兵接应。”
太子中毒！孙传庭心头剧震。夜蛟营竟然敢对储君下手，这是要绝了大明的后路！
“本官亲自去！”
“不可！”锦衣卫急忙道，“陛下说，孙大人必须坐镇神策门。南京城防离不开您。”
孙传庭咬牙。确实，他现在是南京守备，全城防务系于一身，不能擅离。
“秦婉如！”他转头喊道，“你带女卫营，立刻去白云观接应骆镇抚！记住，不惜一切代价，必须拿到解药！”
“属下领命！”
秦婉如点了二十名女卫，翻身上马，消失在夜色中。孙传庭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心中默默祈祷。
一定要赶上，一定要拿到解药。
太子不能死。大明的储君，不能死在腊月十五的前夜。
他转身登上城楼，看向南京城内。大部分街区已经陷入黑暗，只有少数地方还亮着灯——那是五城兵马司的衙署、锦衣卫的卫所、以及各位阁老的府邸。
温体仁的府邸也亮着灯。这个时间还没睡，是在等周遇吉的消息，还是在筹划什么？
孙传庭忽然想起吴铭的话：“腊月十五那晚，会有一场‘天罚’。”
天罚……如果是要制造巨大的爆炸，那么爆炸点一定在高处，能让全城人都看到。南京城内的高处，除了钟楼、鼓楼，就是……各处的城门楼！
他猛地转身，对身边的亲兵下令：“立刻检查所有城门楼！特别是存放军械和火药的地方！一寸一寸地查！”
“是！”
命令传下去，整个神策门守军都动了起来。孙传庭走到垛口边，手按在冰冷的城砖上。
腊月十四的丑时，南京城像一个巨大的火药桶，而引线已经在咝咝燃烧。
他能做的，就是在这根引线烧到尽头之前，把它掐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