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日，酉时，南京紫禁城。
周皇后坐在慈宁宫的暖阁里，对面是张太后。两人中间摆着一盘棋，但谁都没有落子。
“皇后今日来，不只是为了陪哀家下棋吧？”张太后缓缓开口。
周皇后放下棋子：“太后明鉴。臣妾今日来，是想请教太后一件事。”
“说。”
“如果……如果宫里有人要对太子不利，而这个人身份尊贵，臣妾该怎么办？”
张太后手中的棋子停在了半空。良久，她将棋子放回棋盒：“皇后说的是谁？”
“臣妾不知道。”周皇后如实道，“但太子前日中毒，御膳房、内官监都查不出真凶。送毒点的太监死了，送柴的太监也死了，线索全断了。能做到这一步的，绝不是普通人。”
张太后沉默。暖阁里只有炭火噼啪的声音。
“皇后，”她终于开口，“你知道这紫禁城里，有多少双眼睛吗？”
“臣妾不知。”
“哀家也不知道。”张太后苦笑，“但哀家知道，从永乐爷建这紫禁城开始，每一砖每一瓦下面，都可能埋着秘密。有些秘密，连皇帝都不知道。”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天启朝时，魏忠贤权倾朝野，宫里宫外都是他的人。可你知道吗？就连魏忠贤，也有怕的人。”
“谁？”
“客氏。”张太后缓缓道，“天启爷的乳母，奉圣夫人。她虽然只是个妇道人家，但在宫里的势力，连魏忠贤都要让她三分。为什么？因为她从小带大天启爷，知道天启爷所有的喜好、所有的弱点。更重要的是……她知道宫里很多人的秘密。”
周皇后心中一动：“太后的意思是……”
“能在宫里藏得深的人，不一定权位高，但一定知道得多。”张太后转身看着她，“皇后，你要找的这个人，可能就在你身边，每天向你请安，对你微笑。但你永远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周皇后感到脊背发凉。每天向她请安的人太多了——嫔妃、女官、甚至一些年长的宫女太监。每个人看起来都恭顺，但每个人背后，都可能藏着另一张脸。
“那臣妾该怎么找？”
“找？”张太后摇头，“你不能找。你一找，她就藏得更深。你要等，等她自己露出破绽。”
“可腊月十五就要到了……”周皇后脱口而出。
张太后眼神一凛：“腊月十五？皇后还知道什么？”
周皇后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但事到如今，也不能再隐瞒。她将孙传庭的密报、腊月十五的阴谋、夜蛟营的计划，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张太后。
张太后听完，脸色苍白如纸。她扶着桌子，缓缓坐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喃喃道，“难怪最近宫里气氛不对，难怪那些老太监看哀家的眼神都变了……”
“太后？”
“皇后，”张太后抓住她的手，“你记住，从现在起，除了哀家，不要相信宫里任何人。包括……包括你身边的宫女太监。”
“秋月也不行吗？”周皇后心中一紧。秋月是她从周家带进宫的，跟了她十年。
“尤其不行。”张太后盯着她，“越亲近的人，越容易背叛。因为只有亲近的人，才知道你的弱点。”
周皇后感到一阵晕眩。如果连秋月都不能信，她还能信谁？
正说着，外面传来秋月的声音：“娘娘，太子醒了，吵着要见您。”
周皇后看向张太后。张太后点点头：“去吧。记住哀家的话。”
周皇后起身，走到门口时，又回头问：“太后，如果……如果真有那一天，臣妾该怎么办？”
张太后看着她，眼中闪过一道决绝的光：
“那就拿出你皇后的威严。该杀的人，杀。该关的人，关。就算血流成河，也要保住太子的命，保住大明的江山。”
周皇后深深一礼，转身离开。
走出慈宁宫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宫灯次第亮起，将紫禁城的宫道照得一片昏黄。周皇后走在宫道上，秋月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
“秋月，”周皇后忽然道，“你跟了本宫多少年了？”
“回娘娘，十年了。”秋月道，“奴婢十岁进宫，十二岁到娘娘身边，今年二十二岁。”
“十年……时间真快。”周皇后看着她的背影，“这十年，本宫待你如何？”
秋月停下脚步，转身跪下：“娘娘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这条命，就是娘娘的。”
周皇后扶起她：“那如果有一天，本宫要你做一件很难的事，甚至……很危险的事，你会做吗？”
秋月毫不犹豫：“奴婢万死不辞。”
周皇后看着她真诚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张太后说得对，越亲近的人，越容易背叛。但秋月……她真的会背叛吗？
“起来吧。”她轻声道，“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两人继续往前走。快到坤宁宫时，迎面走来一队宫女，为首的是田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春桃。
“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春桃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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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晚了，去哪？”
“回娘娘，贵妃娘娘说想吃枣泥糕，让奴婢去御膳房取。”春桃道，“太医说贵妃娘娘心神不宁，吃点甜食能安神。”
周皇后看了她一眼：“枣泥糕……太子前日就是吃了枣泥糕才病的。告诉贵妃，这段时间，宫里不做枣泥糕了。”
春桃脸色微变：“是，奴婢知道了。”
她匆匆离去。周皇后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问：“秋月，田贵妃被禁足后，长春宫每日的用度，真的是减半了吗？”
秋月迟疑了一下：“表面上是减半了，但实际上……御膳房和内官监那边，还是照常供应。奴婢查过账，长春宫这个月的用度，只比上月少了三成。”
“谁在暗中照顾她？”
“奴婢……奴婢不敢说。”
“说。”
秋月跪下了：“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冯保冯公公。虽然冯公公现在不在南京，但他在宫里的亲信很多。那些人……还在暗中照顾田贵妃。”
冯保。又是冯保。这个已经被查实是夜蛟营成员的太监，在宫中的势力居然如此根深蒂固。
周皇后感到一阵无力。她禁足了一个田贵妃，但禁不了田贵妃背后的势力。只要那些太监、宫女还在，田贵妃在宫中的影响力就不会消失。
“秋月，”她忽然道，“如果本宫要清洗长春宫，把所有不是我们的人全部换掉，你觉得可能吗？”
秋月想了想：“很难。长春宫有宫女太监二十三人，其中至少一半是田家的旧人，或者被田家收买的人。如果全部换掉，动静太大，恐怕会打草惊蛇。”
“那如果……不全部换掉，只换关键的人呢？”
“关键的人？”秋月不解。
“比如，每天给田贵妃送饭的人，伺候她起居的人，传递消息的人。”周皇后眼中闪过冷光，“把这些人换成我们的人，但要做得隐蔽，让他们看起来还是原来的人。”
秋月明白了：“娘娘是说……偷梁换柱？”
“对。”周皇后点头，“腊月十五之前，必须完成。能做到吗？”
秋月咬咬牙：“奴婢……尽力。”
“不是尽力，是必须。”周皇后扶起她，“秋月，本宫现在能相信的人不多了。你……不要让本宫失望。”
秋月眼中含泪：“娘娘放心，奴婢就算死，也会完成娘娘的交代。”
周皇后点点头，转身走进坤宁宫。宫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将夜色挡在外面。
但她知道，夜色挡得住，人心里的黑暗，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