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龙舟逆江而上。
李明倚靠在船舱窗边，凝视着两岸刚刚泛起绿意的春色。江水滚滚流淌，船只平稳前行，然而他的内心却涌动着比汉水决堤时更为汹涌的暗流。
襄阳之战已然结束。左良玉的首级经石灰腌制后，被装在木匣里随船运送；三万俘虏被押往湖广各地的矿场，以做工来代替赈济；湖广布政使已经开始发放赈灾银两，不过奏报中称，仍有灾民聚集在襄阳城外，不肯离去。
他们并非是为了钱财，而是想要一个说法。
“陛下，这是南京送来的急报。”王承恩轻手轻脚地走进来，递上一叠文书。
最上面是方以智的密折，详细叙述了三月初三之变的来龙去脉。李明逐字逐句地仔细阅读，当看到“圣旨的笔迹和印鉴与真品毫无差异，臣怀疑中枢有奸人”时，手指不自觉地微微收紧。
“曹化淳死前可有招供什么？”
“他咬舌自尽了。”王承恩低声说道，“不过镜鉴司在他的外宅搜出了一些东西——与大同总兵姜镶、宣府总兵王承胤的往来书信，还有……一份名单。”
名单。又是名单。
李明接过那张发黄的纸，上面列着二十七个名字。其中有南京六部的官员，有江浙的盐商，还有几个他熟悉的名字：前首辅温体仁之子温俨，已故兵部尚书杨嗣昌之弟杨嗣修，甚至还有……
“徐光启的族侄徐尔觉？”李明眉头紧锁。
“徐大人已经将他拘押起来了。”王承恩赶忙说道，“徐尔觉供认，他收受了晋商范永斗三千两银子，将理工学院的火药配方抄录并外传。但他坚称并不知晓曹化淳谋逆之事。”
火药配方。李明心中猛然一惊。倘若这配方落入关外之人手中……
“范永斗抓到了吗？”
“镜鉴司正在追查，不过此人已经离开了南京，据说往北去了。”
北。又是北。李明望向窗外，江风裹挟着水汽扑面而来。从襄阳到南京，这一路上他都在思索：那份假圣旨，究竟是谁的手笔？
能够模仿他笔迹的人并不多。徐骥算一个，方以智算一个，孙传庭……也算一个。但这三人，一个是新政的中流砥柱，一个是镜鉴司的主官，一个是军事统帅，谁会背叛呢？
或者，并非是背叛，而是……
“陛下，”王承恩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老奴斗胆问一句：那份圣旨，会不会真是……”
“真是怎样？”李明转头看向他。
王承恩跪了下来：“老奴不敢说！”
“说。”
“老奴……老奴怀疑，会不会是陛下您……梦游时写的？”王承恩将头磕在地上，“老奴曾听太医说过，有人在梦中能够写字作画，醒来后却全然不记得。陛下日夜操劳，有可能……”
梦游？李明苦笑着。他清楚自己并非梦游。但这份假圣旨太过完美，完美到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难道真的是自己精神分裂，写了一封自己都不知道的圣旨？
不。他摇了摇头。一定有第三个人。
“起来吧。”他扶起王承恩，“传旨：抵达南京后，朕不见任何人。所有政务，先交由内阁处理。”
“陛下要……”
“朕要好好思考一番。”李明望着江面，“想清楚，到底是谁，想要这个国家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