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河支流的棚户区,如同城市溃烂的伤疤,在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和杂货铺方向冲天的火光映衬下,显得更加破败、扭曲。污水横流的狭窄巷道,歪斜欲倒的木板房,空气中弥漫着垃圾、煤烟、劣质烧酒和绝望混合的刺鼻气味。
林默瘦弱的肩膀,如同不堪重负的纤纤芦苇,死死扛着苏砚沉重而毫无知觉的身体,在泥泞湿滑的巷道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挪动。每一步,都耗尽她全身的力气。苏砚的头无力地垂在她的颈侧,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皮肤上,带着不祥的高热。他干裂的嘴唇依旧无意识地翕动着,吐出破碎却精准的数学呓语:
“…河图…螺旋…相位…偏移…动态…密钥流…”
这冰冷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语言,此刻却成了林默唯一的支撑,提醒着她肩负的重担。她咬紧牙关,汗水和泪水混合着污泥流下,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的灼痛。怀中的染血密码本紧贴着胸口,仿佛一块燃烧的炭,烫得她心口发疼,却又冰冷地提醒着老周和顾慎之的牺牲。
“撑住…苏砚…撑住…”林默的声音嘶哑,与其说是鼓励苏砚,不如说是给自己打气。
终于,在几乎脱力晕厥之前,她看到了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一座半塌的船屋残骸,歪斜地卡在河岸的淤泥里。腐朽的船板勉强形成一个三角形的狭小空间,里面堆满了湿漉漉的破渔网和散发着恶臭的垃圾。这里恶臭熏天,但足够隐蔽。
林默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苏砚拖进这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避难所”。她小心翼翼地将苏砚安置在相对干燥些的破渔网上,让他平躺。苏砚的身体滚烫,脸颊烧得通红,眉头紧锁,即使在昏迷中,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水…必须降温…”林默看着苏砚干裂的嘴唇和高热的脸颊,心急如焚。她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里衣下摆,摸索着爬到船屋边缘,将布条浸入浑浊冰冷的河水中。刺骨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她拧干布条,回到苏砚身边,小心翼翼地擦拭他滚烫的额头、脖颈和手心。
冰冷的刺激让苏砚的身体微微颤抖,呓语声更加急促:“…非欧…映射…维度…错误…修正…”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潮湿的船板上划动,仿佛在推演着无形的公式。
林默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浸水、擦拭的动作。看着苏砚痛苦的面容,看着自己沾满污泥和血污的双手,巨大的无助感和悲痛再次汹涌而来。她想起温暖的家、优雅的生活、父亲温和的笑容…这一切,都已被战火和阴谋撕得粉碎。福伯、老周、顾慎之…一张张逝去的面孔在眼前闪过。
泪水再次无声滑落,滴在苏砚滚烫的额头上。她紧紧攥住胸口衣襟里的密码本,那硬质的封面硌得她生疼。
“顾先生…掌柜的…我该怎么办…”她对着冰冷的空气无声哽咽,“苏砚哥哥他…”
就在这时,她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密码本封面上那暗红发黑的血迹——顾慎之的血。或许是她的体温,或许是泪水浸染,一丝极其细微的湿润感传来。她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那血迹。
突然!
她的指尖传来一种奇异的、极其轻微的灼热感!仿佛那干涸的血迹下有什么东西被激活了!
林默心中猛地一跳!她立刻掏出密码本,借着船屋缝隙透进来的、远处火光和微弱的晨曦,仔细看向那血迹!
只见在顾慎之那大片暗红的血迹边缘,被她的指尖反复摩挲过的地方,那干涸的血痂之下,竟然隐隐透出极其细微的、淡淡的荧光纹路!这纹路绝非自然血痕,而是某种…化学反应的痕迹?!
“显影剂?!”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林默的脑海!她猛地想起那个在仓库工具间里、用来显现青花瓶底部秘密的无色液体!顾慎之的血…接触过显影剂?!或者…他用自己的血混合了某种成分?!
这个发现让她瞬间忘记了疲惫和悲痛!她颤抖着手,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那个差点被遗忘的玻璃小瓶——里面还残留着几滴宝贵的显影剂!
她拔开木塞,小心翼翼地用瓶口附带的细玻璃棒蘸取了极其微小的一滴!然后,屏住呼吸,将这一滴液体,极其轻柔、均匀地涂抹在密码本封面、顾慎之那大片血迹的中央!
时间仿佛凝固了。林默的心脏狂跳着,眼睛死死盯着那片血迹。
一秒…两秒…三秒…
奇迹发生了!
在显影剂的作用下,那大片暗红的血迹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烧,迅速褪色、变淡!仿佛被一层薄纱揭开!而血迹之下,原本被完全覆盖的纸页上,渐渐显露出几行用极其细小、却力透纸背的笔迹写下的字!字迹的颜色是奇异的暗金色,显然是用特殊的耐血墨水写成!正是顾慎之的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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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莺”是叛徒!掌握交通线!霞飞路、四马路联络点皆暴露!“星火燎原”符是真的!必须立刻放出求救!
这短短几行字,如同惊雷在林默脑中炸响!瞬间解开了所有的疑云!也带来了更深的寒意!叛徒就在组织内部,而且是掌握要害的“夜莺”!难怪顾慎之的行踪会被精准泄露!难怪老周刚和他们接头,“豺狗”就杀了过来!
“顾先生…”林默的泪水汹涌而出,滴落在显露的字迹上。顾慎之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用如此隐秘的方式,留下了最关键的情报和最后的嘱托!这份智慧和牺牲,让她震撼到无以复加!
“呃…水…”苏砚痛苦的呻吟打断了林默的思绪。他的高烧似乎更厉害了,身体不安地扭动。
林默猛地擦干眼泪,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坚毅!顾慎之用生命传递的信息,不能浪费!必须立刻行动!
她再次用冰冷的湿布给苏砚擦拭降温,同时快速思考。放出“星火燎原”符的信鸽!地点在外滩海关钟楼东南角,黎明时分!现在…天快亮了!时间紧迫!
可是…信鸽在哪里?顾慎之的笔记本里只记载了符号和放飞地点,没有信鸽来源!难道要他们自己去抓一只鸽子刻符号?这根本不可能!
绝望再次袭来。然而,当林默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个被塞在破麻袋角落、冰冷黯淡的青花双鱼戏珠瓶时,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双鱼戏珠!瓶身上的图案!两条鲤鱼首尾相衔,环绕宝珠!这图案…顾慎之留下的符号是刻在信鸽脚环上!而信鸽…信鸽脚环通常由鸽主定制,往往带有独特的标记!这“双鱼戏珠”图案如此独特…会不会…就是某个秘密鸽主的标记?!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火花!林默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她立刻扑到青花瓶前,不顾瓶身的冰冷污秽,借着微光,仔细审视瓶身上那精细的青花纹饰。两条鲤鱼线条流畅,宝珠光芒四射…而在瓶底圈足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她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工匠落款般的印记——一个抽象的、由两条简笔鱼形环绕一个圆点的图案!
这很可能就是信鸽脚环上的标记!是联系鸽主的线索!
希望重新燃起!但如何找到拥有这个标记信鸽的鸽主?在这混乱的棚户区,如同大海捞针!
就在林默绞尽脑汁之时!
“咳咳…咳咳咳…”苏砚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身体蜷缩起来,高烧带来的痛苦似乎达到了顶点。他猛地睁开眼,眼神涣散而狂乱,仿佛被梦魇吞噬,声音嘶哑而模糊地喊道:“…双鱼…相位…错位…密钥…失效…虹口…仓库…丙七…左三…瓶子…瓶子是…是…”
他的话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却像一把钥匙,猛地插入了林默混乱的思绪!
双鱼相位?!瓶子?!丙七左三?!
林默脑中如同电光石火!苏砚在昏迷高烧中,潜意识仍在推演算法,但他提到的“双鱼相位错位”…难道指的不是算法,而是…青花瓶本身?!父亲把核心算法藏在虹口7号仓库丙字架第七列左三的青花双鱼瓶里…这个瓶子,除了藏算法,它本身的位置和特征,是否也构成了某种密码或线索的一部分?!
“苏砚哥哥!你说清楚!瓶子是什么?!”林默急切地抓住苏砚滚烫的手。
但苏砚的眼神再次涣散,陷入更深的昏迷,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痛苦的呻吟。
线索再次中断。林默心急如焚。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天色越来越亮。放出求救信鸽的窗口期正在关闭!
就在这时!
一阵轻微的、小心翼翼的脚步声从船屋残骸外传来!伴随着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本地口音的男声:
“有人…在里面吗?需要…帮忙吗?我…我闻到血腥味了…”
林默瞬间汗毛倒竖!她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缩回船屋最深的阴影里,一手紧紧捂住怀中的密码本,另一只手摸向了苏砚腰间那把卷刃的匕首!眼神充满了极致的警惕和杀意!是谁?!“夜莺”的爪牙?!还是吉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