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逼利诱,直击要害。那工人眼中惊恐未退,但多了一丝犹豫和挣扎。他看了看林默哀求的眼神,又看了看苏砚手中的匕首(虽然放下但威胁仍在),最终,在求生本能和可能牵连自身的恐惧下,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示意自己不会喊。
林默慢慢松开手,但身体依旧紧绷,警惕地盯着他。
苏砚不再犹豫,立刻将包裹瓷瓶的稻草绳索全部解开,露出那尊青花双鱼戏珠瓶。他捧着瓷瓶,小心翼翼地靠近燃烧的煤球炉。炉火散发着稳定的热力。
“显于火…”苏砚喃喃自语,心脏狂跳。他尝试着,将瓷瓶的底部,缓缓地靠近炉火上方,让均匀的热力烘烤着瓶底。林默和那个工人紧张地看着,工具间里只剩下煤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三人沉重的呼吸。
一秒…两秒…三秒…
在炉火持续稳定的热力烘烤下,青花瓷瓶温润的釉面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不行吗…”林默的声音带着失望的颤抖。
“再等等!温度可能不够!”苏砚咬着牙,将瓷瓶靠得更近一些,瓶身已经开始微微发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苏砚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时——
奇迹发生了!
在炉火跳跃的光线下,在持续热力的作用下,青花瓷瓶的底部圈足内侧——那个原本光洁无痕的地方,渐渐浮现出极其细微的、淡淡的焦黄色痕迹!那些痕迹如同有生命般,迅速加深、清晰,最终汇聚、勾勒出一幅令人震撼的图案!
那不是文字!而是一个由无数极其精密的几何线条和节点构成的、如同星河般璀璨复杂的立体结构图!它深深烙印在瓷胎之中,只有在特定的热力激发下才会显现!结构图的中心,是一个旋转的、由洛书九宫格演变而来的核心点,周围环绕着河图衍化的螺旋纹路,再向外是非欧几何的奇异曲面映射…正是父亲笔记本里描述的核心算法模型!是那把“钥匙”真正的心脏!
“显…显出来了!”林默激动地捂住嘴,泪水夺眶而出!
苏砚的眼中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找到了!父亲穷尽心血守护、吉田不惜杀人也要夺取的终极秘密,此刻就在他手中瓷瓶的微光里!
然而,就在这激动人心的瞬间!
工具间的门,被猛地推开了!
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一丝温和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镜片后的目光精准地锁定在苏砚手中那尊在炉火映照下、底部散发着神秘微光的青花瓷瓶上。
温和的声音在狭小的工具间里响起,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和一丝冰冷的嘲讽:
“苏砚君,看来…你还是快了我一步。这‘瓷心’的微光,真是令人迷醉啊
吉田正一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丝绸,轻柔地滑过工具间凝滞的空气,却带来刺骨的寒意。他站在门口,身影被门外走廊昏暗的光线拉长,投在布满油污的地面和墙上,如同巨大的、择人而噬的阴影。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不再是伪装的温和或欣赏,而是赤裸裸的、如同解剖刀般精准的贪婪和掌控欲,死死锁定在苏砚手中那尊在炉火映照下、底部散发着神秘几何微光的青花瓷瓶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炉火的噼啪声、苏砚和林默狂乱的心跳声、那个中国工人因极度恐惧而粗重的喘息声…交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苏砚浑身冰冷,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吉田!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这么快?!难道是那个工人…他下意识地扫向那个面无人色的工人,对方拼命摇头,眼神惊恐绝望,显然并非告密者。
“吉田…课长…”苏砚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强行压制的惊骇和滔天的恨意。他下意识地将瓷瓶紧紧抱在胸前,仿佛那是最后的壁垒。林默也猛地站到苏砚身边,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因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眼神却死死盯着吉田。
“不必惊讶,”吉田仿佛看穿了苏砚的心思,嘴角勾起一个优雅却冰冷的弧度,他缓步走进工具间,皮鞋踩在油污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声响。他身后并未跟着宪兵,只有他一人,但这更显其从容与可怕。“从你离开那个肮脏的教堂耗子洞开始,你的每一步,都在我的计算之中。排水系统的扰动…仓库内部监控点位的短暂异常…甚至这工具间炉火不正常的升温曲线…数学天才,你似乎忘了,这座城市的地下脉络,同样需要精密的‘计算’。” 他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将苏砚自认隐秘的行动路线彻底剖析!
苏砚的心沉入万丈深渊。吉田的可怕远超他的想象!他不仅是个阴险的特务头子,更是一个拥有强大资源和计算能力的对手!自己在他面前,如同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
“把东西给我,苏砚君。”吉田停在距离苏砚几步远的地方,伸出手,掌心向上,姿态优雅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他的目光掠过瓷瓶底部那仍在散发微光的复杂几何图,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炽热。“这是苏教授的心血,也是帝国的瑰宝。它不该被埋没,更不该被…玷污。”他的视线扫过苏砚和林默身上的污泥和血迹,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玷污?!”苏砚的怒火如同火山般爆发,压倒了恐惧。他迎着吉田冰冷的目光,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是你!是你杀了我父亲!是你派人追杀我们!福伯死了!老周生死不明!顾先生下落不知!他们的血,都染在这把‘钥匙’上!你才是玷污它的魔鬼!”他抱着瓷瓶的手臂青筋暴起,仿佛要将它捏碎。
“魔鬼?”吉田仿佛听到了一个有趣的笑话,轻轻摇了摇头,镜片后的眼神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苏砚君,你太年轻,太天真。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你父亲…苏明哲教授,他拥有令人惊叹的智慧,却缺乏对时代洪流的正确认知。他执意要将这把能改变格局的‘钥匙’带向黑暗,我只是…提前终结了不必要的痛苦,并让他的智慧得以在更广阔的天地发挥价值。”他的话语冷酷而虚伪,将谋杀美化成了某种“仁慈”和“升华”。
“放屁!”林默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嘶喊出来,声音尖锐刺破了压抑,“伯父一生光明磊落!是你!是你这个伪君子!为了抢夺‘钥匙’杀了他!你不得好死!”
吉田的目光冷冷地扫过林默,如同看一只聒噪的蝼蚁,并未动怒,反而露出一丝更深的玩味:“林小姐,令尊林文轩先生的下落,你似乎并不关心?”
林默如遭雷击,瞬间僵住,脸色惨白如纸:“你…你把我父亲怎么了?!”
吉田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那笑容在炉火映照下显得无比阴森。他再次看向苏砚,语气恢复了掌控者的从容:“苏砚君,做个交易吧。把‘瓷心’交给我。我保证林小姐和她父亲的安全,甚至可以安排你离开上海,去日本,继续你的数学研究,享受优渥的生活和学术自由。令尊的悲剧,不会重演。”他抛出的条件极具诱惑,如同裹着蜜糖的毒药。
“苏砚哥哥!别信他!”林默急切地抓住苏砚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他是骗子!他杀了伯父!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苏砚的内心在疯狂交战。父亲惨死的画面、福伯倒下的身影、老周浴血的嘶吼、顾慎之决绝的背影…与眼前吉田伪善的承诺、林默父女的安危…如同两股巨大的力量撕扯着他的灵魂。交出“钥匙”,或许能换取暂时的生机,但吉田的保证可信吗?父亲的遗志呢?那些牺牲的人呢?不交…眼前就是死局!吉田绝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
冷汗顺着苏砚的鬓角滑落,滴在滚烫的瓷瓶上,发出轻微的“滋”声。他低头,看着怀中瓷瓶底部那璀璨而冰冷的几何微光,那是父亲智慧的结晶,也是无数人用生命守护的信念。万物皆数…数藏万机…父亲的遗言在脑中轰鸣。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
“瓷心”的秘密在于显影的热力!热力!炉火!
苏砚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光芒!他不再看吉田,而是将目光投向那个一直缩在角落、因极度恐惧而几乎瘫软的工人!他用尽全身力气,用中文嘶吼道:
“师傅!打翻煤炉!快!!!”
这声嘶吼如同平地惊雷!吉田脸色瞬间一变!那工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叫震得一个激灵!
就在吉田下意识想要拔枪的瞬间!那个被恐惧和求生欲折磨到极点的工人,在苏砚那声嘶吼的刺激下,如同被鞭子抽打的陀螺,爆发出惊人的潜能!他距离煤炉最近,几乎想也不想,猛地侧身,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在燃烧的煤球炉上!
“哐当——!”
沉重的铁皮煤炉被踹得翻滚出去!烧得通红的煤球和滚烫的炉灰如同愤怒的火龙,猛地泼洒出来!大部分泼向了门口的吉田!炽热的火星四溅!
“八嘎!”吉田惊怒交加的吼声响起!他反应极快,猛地向后急退闪避!滚烫的煤灰擦着他的西装下摆飞过,溅起一片焦糊味!几颗火星甚至溅到了他昂贵的皮鞋上!
混乱!瞬间爆发的混乱!
炽热的煤灰和火星如同小型爆炸般弥漫开来,工具间内瞬间被浓烟和刺鼻的焦糊味充斥!能见度骤降!
“就是现在!跑!”苏砚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一手死死抱着滚烫的瓷瓶(瓶底的微光因温度骤降而迅速暗淡),另一只手猛地抓住林默的手腕,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与门口相反的、堆满工具和油桶的角落方向冲去!他记得那里似乎有一扇通往更深处仓库的小门!
“拦住他们!”吉田气急败坏的怒吼在浓烟中响起!他被煤灰逼退在门口,视线受阻,无法立刻射击!
那个踹翻煤炉的工人,在完成这惊天一脚后,也爆发出求生的本能,连滚带爬地朝着另一个方向的货架阴影里钻去!
浓烟滚滚,视线模糊,火星引燃了地上散落的油棉纱,腾起几缕小火苗!工具间内一片狼藉!
苏砚拉着林默,凭着记忆在浓烟中跌跌撞撞地冲向角落!果然!一扇不起眼的、覆盖着油污的木门!他来不及细想,用肩膀狠狠撞去!
“砰!”木门应声而开!后面是一条堆满废弃木箱和杂物的狭窄通道!不知通向何处!
两人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砰!砰!”身后传来吉田愤怒的枪声!子弹打在门框和墙壁上,溅起碎石和火星!
“追!他们跑不远!封锁所有出口!我要活的!尤其是那个瓶子!”吉田冰冷到极致、充满杀意的命令穿透浓烟和火焰,如同跗骨之蛆!
苏砚和林默在黑暗、狭窄、充满障碍物的通道里亡命狂奔!身后是追兵的脚步声和日语的呼喝!怀中的瓷瓶依旧滚烫,但底部那神秘的几何微光,在脱离热源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黯淡、消散!
“光…光在消失!”林默边跑边惊恐地看着瓷瓶底部。
“记住它!林默!用脑子记住它!”苏砚嘶声力竭地吼道,他自己也在疯狂地记忆!那复杂的几何结构、旋转的洛书核心、螺旋的河图纹路、奇异的曲面映射…如同烙印般刻入他高速运转的大脑!
父亲的核心算法!那把真正的“钥匙”!
它正在从实体上消失,能否被他们的记忆完全捕捉?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
而前方,是未知的黑暗和吉田布下的天罗地网!
这场用生命做赌注的豪赌,他们能否赢得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