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恕我冒昧,您究竟是经歷了什么事,才让青月宗对你穷追不捨的?”
裴月舒並没有想要回答的跡象。
“若仙子不愿提及,便当在下没问。”陆凡急忙补充道。
裴月舒沉默片刻,唇角勾起一抹讥誚的弧度:“告诉你又如何,说出来,你恐怕也如宗门那些长老一般,未必会信。”
陆凡迎著她的目光,认真道:
“我陆凡虽是一介凡人,没什么大本事,但自认还分得清是非曲直,也深知一个道理,眼见未必为实,耳听亦可为虚。
“退一万步讲,仙子如今是在下的依靠,同乘一舟,一损俱损,无论如何,我都更愿意相信仙子。”
裴月舒有些意外地看了陆凡一眼,似乎想从这张俊秀的脸上找出丝毫虚偽的痕跡,但看到的只是一片坦荡。
最终极轻地嘆了口气,眸子望向窗外流逝的景色,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罢了,此事在青月宗也已人尽皆知,告诉你也无妨。”
陆凡立刻正襟危坐,做出倾听的姿態。
然而,裴月舒並未直接讲述那场变故,她的敘述,竟是从自己的身世开始。
她裴月舒並非出身修仙世家,只是一个被遗弃在青月宗山门外的孤婴。
是青月宗的玉衡长老,將她抱回了宗门,抚养成人。
师尊於她,亦师亦母,手把手教她识字明理,引她踏入道途,传授功法剑诀,在每一次突破时给予讚许,在修行遇阻时耐心点拨。
除了师尊,与裴月舒最为亲近的,便是大师兄苏辰。
两人同为师尊座下最出色的弟子,自幼一同修炼,一同下山歷练,斩妖除魔,扞卫宗门声誉。
在她心中苏辰是值得信赖的兄长,也是並肩作战的战友。
裴月舒一直坚信师尊所传授的那些道理,正道沧桑,剑心澄明,锄强扶弱。
她也不负眾望,凭藉著绝佳的天资和刻苦的修行,年纪轻轻便已达灵皇之境,被誉为青月宗百年不遇的天才,更是师尊一派的內定继承人选。
变故发生前,並非毫无徵兆。
她早已察觉师妹萧可儿时常深夜出入苏辰的住处,但念及同门之谊,或许是他们有要事相商,或是探討修行,虽觉频繁了些,却也未曾以恶意揣测,更未深究。
直到那一日。
苏辰寻到她,言说发现了一处为祸一方的妖物巢穴,希望能借她的本命灵剑“凝霜”一用,以保万全。
虽知本命剑器对剑修何等重要,极少外借,但出於对师兄的信任,她还是將凝霜剑交予了他。
当晚,裴月舒因修行上的一处疑难,想去请教师尊时,在精修室內看到的却是师尊倒在血泊之中,早已气绝身亡的画面。
而插在师尊胸口的那柄剑,正是她的本命佩剑凝霜剑。
还未来得及从悲痛中回过神,宗门长老们已被惊动,迅速赶到现场。
人赃並获,她百口莫辩,只得当眾对峙时,將借剑之事和盘托出。
可苏辰却矢口否认,坚称从未向她借过剑,更有一向与她不算亲近的萧可儿主动站出来,为苏辰作证。
那些平日里对她讚赏有加的长老们,明知她裴月舒是最不可能、也最没动机杀害玉衡长老的人。
但凝霜剑铁证如山,苏辰与萧可儿提供的不在场证明又毫无破绽。
他们选择了忽视所有的疑点,一致认定她就是弒师逆徒,要將其拿下严惩。
那一刻,裴月舒看著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听著他们冠冕堂皇的判决,她坚守了二十年的信仰,她所信奉的正道、公理、同门之情,全然崩塌得粉碎。
原来所谓的名门正派,光鲜亮丽的表象之下,竟是如此骯脏不堪。 所谓的规矩道理,不过是强者用来束缚弱者维护私利的工具罢了。
在极度的绝望之下,裴月舒背负著弒师的滔天罪名,一路杀出了青月宗,却也身受重伤,並被钟长老暗中种下了散元咒,开始了逃亡生涯。
“自那日起,我裴月舒便不再相信所谓的正道公理,唯有力量,才是这世间唯一的准则。”
陆凡听完,久久无言。
没想到这位看似强大冷漠的白衣剑仙,竟有著如此惨痛的过去。
被最信任的师尊抚养长大,却被视如兄长的师兄背叛,被整个宗门冤枉追杀这种痛苦,远非他之前被潘银莲囚禁的遭遇可比。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之前在阳湖村口,裴月舒会流露出那般纯粹的杀意,视一切阻拦者为敌。
经歷过这般彻底的背叛,她除了手中的剑和自己,还能相信什么?
想必,他陆凡之所以还能安然坐在这里,没有被一剑杀了。
除了龙渊剑確实对这位白衣仙子有莫大吸引力外,也可能在潜意识里,已经將他当成了手中的剑吧。
陆凡看著裴月舒侧向窗外的容顏,那清冷的面具之下,隱藏的或许是仍未癒合的伤痕。
一时间,车厢內的气氛异常沉重,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陆凡挠了挠头,试图缓解一下气氛,便自嘲道:
“听仙子这么一说,我跟您还正好相反呢,您是天纵奇才,年纪轻轻便已是灵皇境强者。
“而我自打娘胎里出来就没有修仙的那命,连气海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我陆凡这辈子,註定就是个平凡到底的凡人了,能安安稳稳活到老,估计就是最大的造化了。”
裴月舒重新將视线放回男人身上,依照她过往的认知,修仙之路虽波澜壮阔却也危机四伏,动輒身死道消。
她本想说凡人生活虽无波澜,却也少了许多腥风血雨,未必不是一种安稳。
但话未出口,昨日在阳湖村的经歷却浮现心头。
她忽然惊觉,无论是凡人还是修仙者,只要身处这世间,便难有真正的安稳。
两者皆有无奈,皆需挣扎,只不过面对的困境与拥有的手段不同罢了。
这瞬间的明悟让她將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静静看了陆凡片刻。
又忽然说道:“你,坐过来。”
“仙子有何吩咐?”
“少废话,让你过来便过来。”
陆凡虽感疑惑,还是依言起身,挪到裴月舒身侧的座位上。
“我修行二十余载,虽不敢说通天彻地,但对修行根基尚有几分见解,你既心有不甘,我便替你探查一番,看你是否真如自己所言,毫无仙缘。”
陆凡一听,连忙点头:“那便有劳仙子了。”
裴月舒不再多言,抬起纤纤玉手,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灵光,轻轻点在了陆凡的眉心处。
灵识一路朝著气海而去。
陆凡感受著身体的变化,甚至开始幻想自己是不是什么万中无一的隱藏灵根,只是之前一直没被发现
片刻之后,裴月舒的秀眉却越蹙越紧。
她的灵识已抵达气海外围,可那里竟然漂浮著密密麻麻的咒文,將整个气海內部牢牢封锁,任由灵识如何衝撞都无法穿透分毫,更別说沟通天地灵气了。
裴月舒霍然睁开美眸,指尖也轻轻收回。
陆凡见她反应巨大,心里咯噔一下,急忙问道:“仙子,是我这身体实在朽木不可雕,没救了吗?”
“你並非没有修仙天赋,恰恰相反,是你的气海被施加了某种封印,所有的灵气完全被阻挡在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