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夏园别墅内弥漫着雨后清新的草木气息。
陈浊刚刚给冬儿洗漱完毕,正给冬儿扎着辫子。
红鸾悄无声息地走进来,低声道:“陈先生,沈观澜来了。他说是沈烟的父亲,想见您。您看……?”
陈浊轻叹一声,那叹息极轻,几乎淹没在清晨的寂静里,却仿佛承载了千钧的重量。
“我们一块去见见吧。” 陈浊与红鸾一前一后走向会客厅。
沈观澜因着对的担忧,几乎是一夜未合眼,天刚蒙蒙亮便来到了夏园。
脚步声传来,沈观澜抬眼望去。
只见陈浊当先步入,一身简约的深色衣着,身姿挺拔,面容沉静,眉宇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深邃与疏离感。
紧随其后的红鸾,依旧是一身醒目的红衣,容颜绝丽,气质冷冽,如同冰雪雕琢的利刃。
沈观澜心中快速评估:这陈浊果然气度不凡,绝非池中之物。
而他身边这位红鸾小姐……容貌气质竟不输自己的女儿,且与陈浊之间似乎有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他心头一紧,莫非……这才是陈浊的伴侣?女儿是因为这个才如此绝望?
他迅速收敛心神,站起身,主动迎上两步:“陈先生,早上好。贸然来访,打扰了。”
他先客气了一句,随即切入正题,语气诚恳,“陈先生,还认识我吗?我是沈烟的父亲,沈观澜。”
“三年前,小女遭遇车祸,多亏您仗义相救,这份救命之恩,沈某一直铭记于心,却未曾有机会当面致谢,实在惭愧。今日特来,一是当面道谢,感谢您当年的善举。”
陈浊面色平静:“沈先生客气了。当年之事,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沈先生一早前来,想必不只是为了道谢吧?有何事,不妨直言。”
他当然能猜到沈观澜的来意,但有些话,需要对方先开口。
沈观澜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却似不经意地再次落在红鸾身上,带着探究:“这位小姐是……?”
陈浊看了一眼红鸾,介绍道:“这位是红鸾,是我的助理,也是……朋友。”
原来不是妻子或恋人。沈观澜心中稍定,看来不是自己猜测的那种情况。
他这才深吸一口气,将话题引回核心,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与无奈:“既然陈先生快人快语,沈某也不绕弯子了。陈先生想必……也能猜到小女沈烟对您的一片心意。”
他观察着陈浊的神色,见对方依旧平静无波,才继续道,“不瞒您说,昨天芊芊陪她出去散心,回来之后……她整个人就像失了魂一样,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只是默默地流泪,整个人透着一种……让人心慌的绝望。”
“我们做父母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陈先生,昨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您拒绝了她?”
沈观澜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看似平静的深潭。
陈浊能料想到沈烟会痛苦,但当这份痛苦经由她的父亲,以如此直白而沉重的方式描述出来时,他的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微微一缩,泛起一阵熟悉的闷痛。
但他面上未显露分毫,眼神依旧深邃如古井,声音平稳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沈烟的心思,我知晓。”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深思熟虑,又像是早已刻在心上的判词:
“但我心中,自始至终,只有我女儿的母亲,只有我曾经的妻子一人。”
“此生此世,再容不下其他任何女人。”
他直视着沈观澜,目光坦然而冰冷,直接将最残酷的答案抛了出来。
他知道,这是保护冬儿、也是彻底斩断这纠葛最快、最狠的方式。
冬儿体内和沈烟内丹中那未知的神秘气息,像悬在头顶的利剑,让他不敢有丝毫心软。
沈观澜被这直白到近乎残忍的回答震了一下。
他没想到陈浊如此决绝,甚至连一丝委婉的余地都不留。
他稳了稳心神,追问道:“陈先生,请恕沈某冒昧。您对她情深义重,令人敬佩。只是……不知您女儿的母亲,如今……身在何处?或许……”
“在哪里?” 陈浊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浸透了百年孤寂与苦涩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显苍凉。
他的妻子沈烟在哪里?
那个在竹桥村与他相依为命十年,给予他冰冷人生中全部温暖的凡人女子,在哪里?
他寻觅百年,踏遍星源,最终得到的答案却是——她不过是高高在上的魔族女帝为了渡过情劫的一个角色。
劫数圆满,角色退场,那个他深爱的“沈烟”,便如同朝露遇见阳光,消散得无影无踪,连一丝痕迹都未曾为他留下。
“她,” 陈浊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希望的冰冷重量,“已经死了。”
最后,他看向沈观澜,用最清晰、最决绝的姿态,为这场对话,也为沈烟所有的期盼,画上了最终的句号:
“烦请沈先生转告沈烟:我的妻子已经死了。我心中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女人。”
“往后,就不必再见了。”
“沈先生,请回吧。”
逐客令已下,姿态明确,再无转圜可能。
沈观澜张了张嘴,看着陈浊那双仿佛承载了无尽寂寥与坚定决意的眼眸,所有准备好的劝说、恳求,都堵在了喉咙里。
最终,他只能长叹一声,带着满心的无奈、心疼与一丝对陈浊那份执着情感的复杂感慨,黯然离开了夏园。
沈家别墅。
沈观澜脚步沉重地回来,将陈浊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了一遍。
尤其是最后那句:
“我的妻子已经死了。我心中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女人。”
当这句话,透过门板,传入一直蜷缩在黑暗中、却将全部心神都系于门外动静的沈烟耳中时——
“轰——!”
仿佛最后支撑着她摇摇欲坠世界的支柱,也彻底崩塌了。
她知道,这不是说给沈观澜听的。
这是陈浊对她——魔族女帝沈烟——最终的、也是最彻底的判决。
那个在竹桥村与他相伴十年、让他倾尽所有去爱的“妻子”,是凡人沈烟,是她为了情劫“设计”的。
情劫结束,凡魂消散,那个“沈烟”在陈浊心中,便已“死去”。
而活下来的,是冰冷无情、利用他、践踏他、最终与他恩断义绝的魔族女帝。
她永远……永远也取代不了那个“凡人沈烟”在陈浊心中的位置。
那个位置,随着那句“已经死了”,被彻底封存,祭奠,成了任何人都无法触碰、包括她自己在内的禁区。
她所有的悔恨、所有的弥补、所有散尽修为穿越而来的执念……
在这样铁一般的事实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苍白无力。
她终于明白,他们之间,横亘着的不仅是百年的伤害与辜负,不仅是三年前的救命恩情,更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名为“生死”与“身份”的天堑。
他是那个永远停留在过去、悼念亡妻的未亡人。
她是那个背负罪孽、连悼念资格都没有的……局外人。
放手。
是该放手了。
彻彻底底地,放手。
这个认知,像最冰冷的海水,淹没了她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
巨大的绝望与自我厌弃达到了顶点,灵魂仿佛被彻底抽空,连痛苦都变得麻木。
沈烟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她如同失去了所有牵线的木偶,身体一软,直挺挺地、无声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她并没有昏厥,而是陷入了一种更深层次的、由无边悔恨与绝望构筑的梦魇之中。
一门之隔,沈观澜和萧云舒听到那声闷响,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撞开门冲了进去。
只见女儿倒在地上,双目紧闭,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仿佛一朵骤然枯萎凋零的花。
“烟烟!烟烟你怎么了?!快叫医生!!” 萧云舒扑过去,声音带着哭腔。
沈观澜也慌了神,连忙打电话。
而陷入深沉梦魇的沈烟,对外界的呼唤与慌乱已无知无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