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李芊芊带走，又是怎么回到沈家别墅的。
她的意识仿佛被抽离了身体，漂浮在一片冰冷、黑暗、无声的虚空之中。
李芊芊焦急的呼唤、关切的询问，追风逐影的护卫……所有的声音和画面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扭曲的毛玻璃，模糊、遥远、不真实。
在陈浊悄然施展的空间屏蔽下，李芊芊她们并未“听到”沈烟崩溃的嘶喊与陈浊最后的决绝之语。
她们只看到，当李芊芊点破陈浊就是三年前救命恩人后，沈烟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眼神从震惊转为一种无法形容的绝望，随后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变得失魂落魄，无论怎么叫她、拉她，都毫无反应，如同一个精致却空洞的人偶。
李芊芊吓坏了，只能和追风逐影一起，半搀半扶地将完全失去行动能力的沈烟送回了沈家。
沈观澜和萧云舒看见女儿被李芊芊扶着进来，顿时吓了一跳。
沈烟的模样让他们心疼不已。
她脸上精致的妆容早已被泪水冲花，凌乱的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眼神空洞无神，仿佛失去了所有焦点，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灰败与死寂。
昂贵的衣裙有些皱褶，沾了灰尘，她也浑然不觉。
整个人像是刚从一场毁灭性的灾难中幸存，灵魂却已被彻底击碎。
“烟烟！你这是怎么了？！” 萧云舒立刻上前，心疼地握住女儿冰凉的手，“哪里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沈观澜也皱着眉上前，沉声道：“烟烟，告诉爸爸，谁欺负你了？”
这熟悉的、属于父母的、毫无保留的关心与温暖，像是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沈烟强行封闭的情感闸门。
一直处于麻木状态的沈烟，听到母亲温柔的问询，感受到手心的温度，空洞的眼眸中，大颗大颗的眼泪再次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任由泪水无声地流淌，仿佛要将灵魂里所有的痛苦、悔恨、绝望都化作这冰凉的液体流尽。
她还沉溺在自己那无解的、黑暗的内心世界里。
星源大陆，她是利用他真情、践踏他尊严、最终恩断义绝的魔族女帝。
蓝星现代，她这具身体的性命，是他三年前亲手从死神手中夺回。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无论哪一层身份，她都在亏欠他，亏欠那个她曾深爱、也曾深深伤害的男人，还有他们共同的血脉——冬儿。
她亏欠的，何止是情债？
是半生修为，是一条性命，是百年孤寂，是一个完整家庭破灭的所有可能。
万死……难赎其罪。
这个认知，凌迟着她的每一寸神魂。
所有的勇气、所有的期盼、所有小心翼翼重建起来的一点点靠近的可能，都在这个残酷的真相面前，轰然倒塌，化为齑粉。
她甚至失去了站在他面前的资格。
沈烟只是对着满脸担忧的父母，极轻、极缓地摇了摇头。
那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她没有说话，也无法说话，仿佛一开口，压抑的崩溃就会再次决堤。
她挣脱了母亲的手，脚步虚浮地，绕过父母，径直朝着楼梯走去。
背影单薄而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在空气中。
“烟烟！” 萧云舒想追上去。
沈观澜拉住了妻子，对她摇了摇头，眼神示意让她自己静一静。
他们看着女儿如同游魂般上了楼，消失在卧室门后。
沈烟的卧室门被轻轻关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如同落锁，将她与外界隔绝。
背靠着冰凉厚重的实木门板，沈烟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仿佛也被抽空。
她沿着门板，缓缓地、无声地滑坐下去，跌落在同样冰冷的地板上。
她闭上眼睛，将自己蜷缩起来，双臂紧紧环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
这个姿势充满了防御与自我隔绝的意味。
黑暗中，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记忆碎片，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脑海——
星源大陆，魔宫之巅，云海翻涌。
她穿着华贵的帝袍，头戴冠冕，容颜绝世，眼神却冰冷得俯瞰众生。
那个曾与她十年缠绵、给予她无尽温暖与力量的男人，面色苍白，眼中最后一点光熄灭。
她听见自己冰冷残酷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灵魂深处，每一个字都带着倒刺：
“区区一介凡人，还妄想配我魔族公主？”
“情劫过后，本该形同陌路。偏你痴缠百年，徒增笑耳。”
……
然后是跨越时空缝隙时，神魂撕裂的剧痛，千年修为如同沙塔般崩塌消散的虚无感……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修为尽失，孑然一身。
丈夫视她如陌路，女儿近在咫尺，却只能以“老师”的身份遥远观望。
她小心翼翼，卑微祈求，散尽所有，只为换一个弥补的机会，一个重新靠近的可能。
如今，连这最后一点可怜的“可能”，也被现实残忍地碾碎。
她不仅是他情感上的“债主”，更是他施恩的“受惠者”。
她还有什么脸面去祈求？去挽回？
一无所有。
真正的，一无所有。没了爱人，没了女儿，没了修为，没了地位，连唯一可以支撑她走下去的“赎罪”立场，都成了一个荒谬的笑话。
巨大的自我厌弃如同最粘稠的沼泽，将她拖向黑暗的深渊。
她沉溺在悔恨与绝望的梦魇之中，无法自拔。
灵魂仿佛在被无形的业火反复灼烧，痛到麻木，却又清晰无比。
楼下客厅，气氛凝重。
沈观澜和萧云舒坐回沙发，目光都带着深深的忧虑，望向李芊芊。
“芊芊，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烟烟怎么会变成这样？” 萧云舒的声音带着哽咽。
李芊芊也是一脸后怕和困惑，她把自己知道的部分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叔叔阿姨，我们今天在红都商厦逛街，偶然遇到了烟烟一直……很在意的那个陈浊先生，还有他的女儿冬儿，以及谢棠姐和姜阿姨……”
她描述了相遇的场景。
“然后……” 李芊芊顿了顿，组织着语言，“我认出了陈先生。他……他就是三年前，在车祸现场把烟烟救出来，送到医院的那个好心人！我当时太惊讶了，就直接说了出来。”
“烟烟听到后，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中了一样，脸色瞬间就白了。然后就不知道和那个陈先生说了什么，之后就像是……魂丢了一样。我怎么叫她，她都不理，只好先把她送回来了。”
沈观澜和萧云舒听完，面面相觑，眉头紧锁。
三年前的救命恩人？这确实是个惊人的巧合。
那个时候他们也见过那个送沈烟来医院的男生，当时他们要给陈浊感谢费，陈浊没要就走了，没想到三年后沈烟又遇到了他。
女儿因为被对方拒绝了表白而情绪崩溃？
听起来……似乎说得通，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烟烟的反应，似乎过于激烈了，不像是简单的“失恋”或者“恩情难报”该有的样子。
她最后那种万念俱灰、魂不守舍的状态，更让人心惊。
沈观澜沉吟片刻。看来，关键还在那个陈浊身上。女儿的情绪崩溃，必然与他有直接关系。
“唉，这孩子……” 萧云舒擦着眼角，“从小就倔强，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这次怕是真的伤了心了。那个陈先生……就算不愿意接受烟烟，也不该让她这么难过啊。”
身为母亲，她本能地偏向女儿，对那个让女儿如此痛苦的陈浊生出一丝埋怨。
沈观澜拍了拍妻子的手，安慰道：“先别急。感情的事，外人很难说清。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他眼中闪过思索之色，“看来，明天我非得去亲自拜访一下这位陈先生不可了。无论如何，得把事情弄清楚，不能让烟烟一直这样下去。”
萧云舒虽然心疼女儿，但也知道丈夫出面是最合适的。
她点了点头，忧心忡忡地望向二楼紧闭的房门：“也只能这样了。希望……烟烟能慢慢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