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棘林深处，灰雾渐浓。
陆玄霄所在的小队沿着一条干涸的河床前进，两侧是高耸的岩壁，岩缝中生长着暗紫色的苔藓，在月光下泛着幽幽荧光。空气中铁锈味越来越重，还混杂着一股淡淡的腥甜——那是铁甲犀血液特有的气味。
“前面有血腥味。”石猛停下脚步，鼻子抽动，“很新鲜，不超过半个时辰。”
众人警惕起来。在妖兽地盘闻到新鲜血腥味，通常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有妖兽受伤，要么……有其他猎杀者。
“小心前进，看看情况。”石猛打了个手势，率先探去。
转过一处岩壁拐角，眼前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三头铁甲犀的尸体倒在血泊中，其中两头被开膛破肚，犀角被完整取下，铁甲心也被挖走。最惊人的是第三头——那铁甲犀的额头正中央，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孔洞，边缘光滑如镜，仿佛被什么利器瞬间贯穿。
“这是……”陈松蹲下检查孔洞，脸色骤变，“这不是法器造成的伤口！孔洞内壁有灼烧痕迹，还残留着……妖气！”
妖气！
众人神色一凛。灵界妖族与人族修士虽非死敌，但也泾渭分明。黑风域毗邻万妖岭，偶尔有妖族越界狩猎并不奇怪，但直接在人族狩猎区动手，就有些越界了。
“妖族也来猎杀铁甲犀？”有人疑惑，“它们要犀角做什么？”
“不一定是犀角。”陆玄霄仔细观察伤口，“这头铁甲犀的铁甲心还在，但妖丹被取走了。”
果然，他在尸体腹部找到了一个切口，切口同样光滑，内里空空如也——二阶妖兽虽未凝结完整妖丹，但会在体内形成“伪丹”，对妖族修炼也有助益。
石猛脸色难看：“敢在我们眼皮底下抢猎物，这妖族好大的胆子！”
话音未落，前方密林中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那笑声清脆悦耳，如同银铃摇响，带着几分俏皮，几分狡黠。
“谁说猎物是你们的？本姑娘先发现的好不好？”
树影晃动，一道粉色身影轻盈落下，站在一截枯木上。
那是个看起来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女，身穿粉色罗裙，裙摆绣着精致的狐尾花纹。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顾盼间流光溢彩。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头顶一对毛茸茸的白色狐耳，以及身后那条轻轻摇摆的蓬松狐尾。
妖族！而且是化形期的狐妖！
众人如临大敌。能化形的妖族至少相当于人族金丹期，更何况狐族天生擅长魅惑与幻术，极难对付。
少女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陆玄霄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咦？你这个人类有点意思……身上气息怪怪的。”
陆玄霄心中一凛。道心镜影自动护主，镜光内敛，但狐族天生对气息敏感，恐怕察觉到了什么。
“这位妖族道友。”石猛硬着头皮上前，“此处是我清风会狩猎区，道友越界了。”
“越界？”少女歪头，一脸无辜，“万妖岭和黑风域的边界在三百里外呢，这里明明是公共区域。再说了……”
她跳下枯木，莲步轻移，走到那第三头铁甲犀尸体旁，伸手拍了拍犀角：“这头‘铁甲犀王’是本姑娘追了三天的猎物，你们才是后来者吧？”
铁甲犀王？众人这才注意到，这头铁甲犀的体型比其他两头大了一圈，犀角上隐隐有银纹——这是即将进阶三阶妖兽的标志！
石猛脸色一变。若真是她先发现的，按修士间的潜规则，确实算她的猎物。
“口说无凭。”石猛咬牙，“道友可有证据？”
“证据？”少女眨眨眼，突然身形一晃！
粉色残影还留在原地，真身已出现在石猛面前三尺处！速度之快，连陆玄霄都只捕捉到一抹虚影。
石猛大惊，下意识挥拳，但拳头穿过虚影——那只是残像！
“在这儿呢。”声音从头顶传来。
少女不知何时已回到枯木上，手中把玩着一枚银白色的珠子——那是铁甲犀王的伪丹，表面有淡淡的血丝纹路。
“现在信了？”她笑眯眯地问。
石猛脸色铁青，但不敢发作。对方刚才展现的速度，绝对在他之上，真要动手，自己这边占不到便宜。
陆玄霄却一直在观察。道心镜影缓缓旋转，镜面映照出少女的道心波动。
很奇特。
不像人族修士那样有清晰的善恶观、道德观、是非观，而更像……孩童般纯粹的好奇与顽皮。她的道心中，贪婪很少，恶意更少，更多的是“好玩”“有趣”“想捉弄人”这种情绪。
但在这顽皮之下，隐藏着一丝极深的孤独与戒备——那是独在异族地盘的本能警惕。
“道友既然已取走伪丹，剩下的材料可否让与我们？”陆玄霄突然开口。
少女看向他，眼睛更亮了：“你比那个大个子会说话。不过……”
她狡黠一笑：“本姑娘为什么要让？铁甲犀王的犀角可值钱了，拿去万宝楼能换好多灵果呢。”
“我们可以交换。”陆玄霄从储物袋中取出之前得到的那颗铁甲心，“用这个，换犀角。”
少女瞥了眼铁甲心，撇撇嘴：“普通铁甲心，本姑娘才不稀罕。”
“再加一瓶‘月华露’。”陆玄霄又取出一只玉瓶——这是他在清风镇买的灵界特产，采月华炼制，对妖族修炼有助益，花了他一百中品灵石。
少女鼻尖动了动，眼中闪过一丝意动，但还是摇头：“不够。”
陆玄霄沉默片刻，第三次开口：“那再加上一个消息——关于黑煞盟为何大量收购铁甲犀材料的消息。”
这话一出，不仅少女，连石猛等人都看了过来。
“你知道？”少女收起嬉笑，神色认真了些。
“略有猜测。”陆玄霄道，“黑煞盟近期在黑风域各处收购铁甲犀材料，尤其铁甲心和犀角。我怀疑，他们是在炼制某种大型战争法器——‘破城弩’需要大量金属性精华，而铁甲犀材料是最佳选择之一。”
他顿了顿：“若真是如此，他们的目标恐怕不是人族城镇，而是……万妖岭的某个据点。”
少女脸色终于变了。她盯着陆玄霄看了许久，突然展颜一笑：“你这人类真有意思。好吧，犀角给你。”
她手一扬，那根三尺长的银色犀角飞向陆玄霄。同时身影一晃，已到了他面前，伸手去拿月华露和铁甲心。
陆玄霄没有阻拦，任由她取走。
“消息呢？”少女将东西收起，追问。
“我的猜测基于三点。”陆玄霄缓缓道，“第一，黑煞盟最近与幽冥殿往来密切，而幽冥殿在万妖岭有仇家；第二，他们收购的数量远超正常需求；第三……我在清风镇看到黑煞盟的人在大量采购‘地火石’，那是炼制攻城法器的核心材料。”
少女若有所思，随即展颜：“谢啦！这个消息值一根犀角。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陆玄。”
“陆玄……”少女重复一遍，笑容灿烂，“本姑娘叫狐小七，记住啦！以后在黑风域遇到麻烦，报我的名字，或许能救你一命哦~”
她说着，身形开始淡化，如同水墨般消散在空气中。只有最后一句传音飘入陆玄霄耳中：
“小心黑煞盟那个姓徐的独眼龙，他盯上你了。”
余音袅袅，人已无踪。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陆道友……”陈松凑过来，心有余悸，“那可是化形狐妖啊，你居然敢跟她讨价还价？”
“她并无恶意。”陆玄霄收起犀角，“只是想捉弄人而已。”
石猛走过来，神色复杂地看着陆玄霄：“陆道友刚才说的……可是真的？黑煞盟要攻打万妖岭？”
“只是猜测。”陆玄霄道，“但可能性不小。”
石猛沉默良久，叹道：“若真如此，黑风域又要不太平了。妖族那边……不会善罢甘休。”
接下来的狩猎，众人心情都有些沉重。又猎杀了两头落单的铁甲犀后，赵坤发来传讯——其他小组遇到铁甲犀群，需要支援。
等他们赶到时，战斗已接近尾声。
二十多头铁甲犀倒在地上，清风会修士也有七八人受伤。赵坤正指挥众人分割材料，见石猛组到来，点头道：“来得正好，帮忙处理。”
众人加入忙碌。
陆玄霄注意到，那两名黑煞盟修士也在场，正偷偷将几块品质不错的铁甲心塞进自己储物袋——显然在偷藏战利品。
他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记下。
忙碌到黄昏，所有材料处理完毕。赵坤清点后，开始分配奖励。
“本次围猎，共猎杀成年铁甲犀三十一头，其中铁甲犀王一头。按约定，每头五十灵石，总计一千五百五十中品灵石。另外，铁甲犀王犀角作价五百灵石，由陆玄道友获得。”
他将一堆灵石分给众人。陆玄霄拿到自己那份——一百五十灵石（三头普通犀牛），再加上铁甲犀王犀角的五百灵石，共六百五十中品灵石。
加上之前那颗铁甲心，这一趟收入近九百灵石，算是不小的收获。
“好了，任务结束，各自散了吧。”赵坤挥挥手，“回清风镇的飞舟半个时辰后出发，要搭便车的抓紧。”
众人陆续散去。那两名黑煞盟修士看了陆玄霄一眼，转身离开，眼神阴冷。
陆玄霄没有理会，正准备去找陈松告别，突然心有所感，抬头望向西侧密林。
那里，一道粉色身影一闪而过，正是狐小七。
她朝陆玄霄眨了眨眼，做了个“跟来”的手势，随即没入林中。
陆玄霄略一沉吟，对陈松道：“陈道友，我有点私事，先走一步。”
“陆道友保重。”陈松抱拳，“日后若有缘，清风镇再聚。”
陆玄霄点头，转身朝着狐小七消失的方向追去。
穿过一片密林，前方出现一处隐蔽的山谷。谷中有一汪清泉，泉边生着几株散发荧光的灵草。狐小七正蹲在泉边，用手拨弄水面。
“来啦？”她头也不回，“比我想的慢呢。”
陆玄霄走到泉边：“道友找我何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狐小七转身，托腮看着他，“就是觉得你这人类挺有意思的——明明修为不怎么样，胆子却不小。而且……”
她凑近些，狐耳动了动：“你身上有股很古老的气息，像是……上古传承？”
陆玄霄心中警铃大作，但面上不动声色：“道友说笑了，陆某一介散修，哪来的上古传承。”
“撒谎。”狐小七撇嘴，“我们狐族对气息最敏感了。你身上那气息虽然很淡，但本质极高，绝不是普通功法能有的。”
她突然眼睛一亮：“难道是……道心宗的传承？”
陆玄霄眼神骤冷，青色飞剑已握在手中。
“哎哎哎，别激动！”狐小七连忙摆手，“我就是瞎猜的！道心宗都灭门一千年了，哪有那么容易遇到传人……”
她说着，突然顿住，看着陆玄霄的反应，眼睛越瞪越大：“等等……你不会真是吧？”
陆玄霄沉默。道心镜影在识海中缓缓旋转，镜光锁定狐小七。一旦她有任何异动，他会毫不犹豫出手。
但狐小七接下来的反应出乎意料。
她没有贪婪，没有敌意，反而……一脸兴奋？
“天哪！我居然遇到了道心宗传人！”她跳起来，绕着陆玄霄转了一圈，“难怪你能看破黑煞盟的意图，难怪你敢跟我讨价还价……道心镜是不是在你身上？听说那镜子能映照人心，是真的吗？”
陆玄霄皱眉：“道友如何知道道心宗？”
“我祖母告诉我的呀。”狐小七理所当然地说，“她老人家活了两千多岁，经历过道心宗覆灭的时代。她说那时候幽冥殿突然发难，道心宗一夜之间山门破碎，门人死伤殆尽。只有几个核心弟子带着道心镜残片逃了出来，不知所踪……”
她看着陆玄霄，眼神复杂：“所以你也是逃亡者？被幽冥殿追杀？”
陆玄霄没有否认：“道友想做什么？将消息卖给幽冥殿？”
“才不要呢！”狐小七哼道，“幽冥殿那群疯子，我们妖族也讨厌他们。而且……”
她声音低了些：“我祖母说，道心宗最后一任宗主，曾经救过她的命。我们狐族，有恩必报。”
陆玄霄将信将疑。道心镜影映照下，狐小七的道心确实没有恶意，反而有一种……找到同类的亲切感？
“道友告诉我这些，是为何意？”他问。
“合作呀！”狐小七笑嘻嘻地说，“你要集齐道心镜残片吧？我知道第四块在哪。”
陆玄霄瞳孔微缩：“你知道？”
“当然。”狐小七得意道，“陨星湖底下那处古禁制，封存的就是道心镜残片之一。不过那里很危险，禁制复杂，还有黑煞盟、青木宗、万宝楼的人盯着。你一个人去，凶多吉少。”
陆玄霄沉吟。狐小七的话有几分可信？若真是陷阱……
仿佛看出他的疑虑，狐小七正色道：“我以狐族先祖之魂起誓，若有意害你，愿受九尾断绝、血脉枯竭之罚。”
这是妖族最重的誓言。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眉心浮现一道狐形印记，一闪而逝——誓言已成，受天道监督。
陆玄霄终于松口：“如何合作？”
“三天后，星潮退却最弱时，在陨星湖南岸的‘望星崖’汇合。”狐小七快速说道，“我会带你走一条隐秘的水路进入湖底。不过先说好，若得到残片，其他宝物归我。”
“可。”陆玄霄点头。他只要道心镜残片，其他宝物无所谓。
“那就这么说定啦！”狐小七开心地晃了晃尾巴，“对了，提醒你一句——黑煞盟那个独眼龙徐彪，已经怀疑你的身份了。他派了人在清风镇盯着你，回程路上小心点。”
她说完，身形化作粉色轻烟，消散在夜色中。
只留下一句话在空中飘荡：
陆玄霄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神色复杂。
狐族公主，道心镜残片，星潮退却……
灵界的路，果然比想象中更曲折。
但他握紧手中飞剑，眼神坚定。
无论如何，第四块残片，他势在必得。
夜色渐深，山谷重归寂静。
而一场牵扯人族、妖族、多方势力的博弈，已在陨星湖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