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城的重建在血与火中艰难推进。
城墙缺口处，工匠与修士们合力搬运巨石，刻画阵纹。街道上的尸体已被清理，但斑驳的血迹依旧渗入青石板缝隙，在日光下暗红得刺眼。空气中弥漫着焦土与未散尽的阴气，偶尔还能在废墟中寻到断折的法器碎片。
城中心，原属城主府的议事大殿虽在战火中受损不重，此刻却笼罩着一层压抑的气氛。
殿内长桌两侧，坐着十余名气息渊深的修士。这些人衣着各异，但胸口都佩戴着青云域正道联盟的徽记——一柄剑与一朵云交织的图案。他们是联盟派驻落霞城的高层，修为最低也是筑基后期，更有三人散发着金丹期的威压。
苏清瑶坐在左侧靠前的位置，脸色依旧苍白，但已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裙，肩头伤口以灵药敷裹，被衣袖遮掩。她身旁是师尊玉衡真人，此刻正闭目养神，面色无波。
主位上，一名须发皆白、身着紫金道袍的老者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次落霞城之劫，虽最终击退幽冥殿，夺回城池，然我联盟损失惨重。两位金丹供奉一死一伤，筑基弟子陨落四十七人，炼气弟子伤亡逾三百。凡人死伤……更是不计其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诸位以为，此次教训何在？”
殿内沉默片刻。
右侧一名红袍老者冷哼一声，他是青云域大宗“烈火门”的长老赤炎真人，筑基巅峰修为：“教训？教训就是我等太过仁慈！对幽冥殿这等邪魔外道，就该斩尽杀绝，不留后患！”
“赤炎道友说得轻巧。”对面一名蓝衫女修淡淡开口，她是“流云剑宗”在落霞城的代表，名为云汐真人，与洛倾雪同出一脉，“若非幽冥殿突然出动三名金丹，更有内奸破坏护城大阵，落霞城岂会轻易被破？当务之急是查清内奸，整顿防务，而非空喊打杀。”
“查内奸？”赤炎真人冷笑，“云汐道友不妨说说，那内奸是如何混入联盟高层的？又是如何准确找到护城大阵的七个核心阵眼之一？”
这话意有所指。当日破坏阵眼的内奸，正是以“流云剑宗客卿”身份潜入的。虽然后来查明此人早已被幽冥殿控制，但流云剑宗依旧难辞其咎。
云汐真人脸色微沉，正要反驳，主位上的紫袍老者抬手制止：“内奸之事，联盟自会彻查。今日召集诸位，另有要事相商。”
他目光转向苏清瑶：“清瑶师侄，听闻此次守城之战，有一位名叫陆玄霄的散修，出力甚大？”
殿内气氛陡然微妙起来。
数道目光投向苏清瑶，有探究，有审视，也有毫不掩饰的贪婪。
苏清瑶心中警铃大作，但面上依旧平静：“回禀紫阳真人，确有其人。陆道友以筑基后期修为，在东城防线独战三名筑基后期邪修，斩杀一人，重伤两人。后又引开金丹修士厉无魂，为城内修士撤离争取了宝贵时间。”
“筑基后期，能引开金丹修士？”赤炎真人嗤笑，“苏师侄莫不是夸大其词？还是说……此人身怀异宝，方能做到？”
这话说得露骨。
殿内众人神色各异。能引开金丹修士的异宝——这几个字足以让在场大多数人心动。
苏清瑶暗自握紧袖中拳头，语气依旧平稳：“陆道友确实身怀机缘，得了一部分上古道心宗的传承。但此乃他个人际遇，与联盟无关。”
“道心宗？”一名一直沉默的青衣老者突然开口，他是“神兵阁”在落霞城的负责人，炼器大师铁心上人，“可是千年前以‘道心镜’闻名于世，后神秘覆灭的那个道心宗？”
“正是。”苏清瑶点头。
殿内响起轻微的吸气声。
道心镜！上古十大至宝之一，传闻能映照道心、勘破虚妄、引动心魔，甚至涉及轮回奥秘！此宝在道心宗覆灭后失踪千年，如今竟有传承现世？
紫阳真人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恢复平静：“原来如此。难怪幽冥殿如此大动干戈，想来也是为了这道心镜传承。”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此等重宝现世，又恰逢幽冥殿猖獗，恐非幸事。若那陆玄霄心志不坚，被幽冥殿所擒，道心镜落入墨尘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潜台词谁都听得懂：道心镜不该由一个散修掌握，应交由联盟“保管”。
苏清瑶心中一沉，正要开口，身旁的玉衡真人却突然睁眼：“紫阳道友此言差矣。”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金丹修士特有的威压：“宝物择主，自有缘法。陆玄霄能得道心镜认可，便是他的缘法。联盟若强行夺取，与幽冥殿何异？”
“玉衡道友言重了。”紫阳真人微笑，“联盟岂会行抢夺之事？只是如今局势危急，为防重宝落入邪魔之手，暂时‘保护’起来，待局势稳定再物归原主，也是合情合理。”
他说得滴水不漏，但“保护”二字，谁都知道意味着什么——软禁、搜查、甚至搜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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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清瑶再也忍不住，起身道：“紫阳真人，陆玄霄为守城死战，如今生死不明，联盟不思营救，反而讨论如何夺取他的机缘，岂不让天下修士心寒？”
“清瑶！”玉衡真人低喝一声。
但苏清瑶置若罔闻，继续道：“况且，陆玄霄身怀道心镜之事，幽冥殿已知晓。若联盟此时对他不利，岂非逼他倒向幽冥殿？届时道心镜真落入墨尘之手，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这话说得极重。
殿内一片寂静。众人神色变幻，显然也在权衡利弊。
良久，紫阳真人缓缓道：“苏师侄忧心联盟，其情可嘉。不过……”
他话未说完，殿外突然传来通报声：
“流云剑宗洛倾雪，携道心宗遗脉楚月求见！”
殿门开启，洛倾雪扶着刚刚苏醒、依旧虚弱的楚月走入。两人皆面色苍白，衣衫染血，但眼神坚定。
“倾雪见过诸位前辈。”洛倾雪行礼，“晚辈与楚月师妹，有要事禀报。”
紫阳真人看着楚月胸前的玉佩，眼中闪过异色：“这位便是道心宗最后血脉？”
“正是。”洛倾雪点头，“楚月师妹昏迷多日，方才苏醒。她告知晚辈一事——道心镜并非寻常法宝，而是与我道心宗血脉绑定之‘传承圣器’。非道心宗认可之人，强行夺取，必遭反噬。”
她顿了顿，看向紫阳真人：“此外，楚月师妹感应到，陆玄霄道友并未陨落。他体内三块道心镜残片已初步融合，正庇护他沉于某处疗伤。若有人试图以暴力手段剥离残片……道心镜会自行护主，甚至可能引动残片自毁。”
这话半真半假。楚月确实感应到陆玄霄未死，但“残片自毁”之说，却是洛倾雪与苏清瑶商议后临时编造——为的是震慑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果然，殿内众人脸色微变。
道心镜若自毁，那便什么也得不到了。
赤炎真人冷笑：“小辈危言耸听！区区残片，岂有自主意识？”
楚月虚弱地抬起头，声音虽轻却清晰：“前辈若不信，可亲自试试。只是……道心镜反噬之下，轻则道心受损，重则神魂俱灭。千年前，幽冥殿三大金丹围攻道心宗，便是死于镜反之下。”
她这话有真有假。道心宗覆灭时确有镜反之事，但细节早已湮灭在历史中。
紫阳真人沉默片刻，突然笑了：“好，好一个道心宗传人。”
他看向众人：“既如此，此事便暂且搁置。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陆小友，确认他的安危。清瑶师侄、倾雪师侄，此事便交由你们负责。联盟会提供必要支持。”
这话说得漂亮，但苏清瑶和洛倾雪都听出了潜台词：找到陆玄霄，控制在联盟视线内。
“晚辈领命。”苏清瑶垂眸应道。
会议又持续了一个时辰，讨论防务重建、伤员安置等事宜。但所有人都心不在焉，心思早已飞到那神秘的道心镜上。
散会后，苏清瑶和洛倾雪并肩走出大殿。
“多谢。”苏清瑶低声道。
“不必。”洛倾雪摇头，“陆道友于我有救命之恩，此事我理当相助。”
她顿了顿，看向苏清瑶：“只是，联盟绝不会善罢甘休。今日虽暂时压下了，但紫阳真人、赤炎真人那些人，绝不会放弃道心镜。”
“我知道。”苏清瑶眼神微冷，“所以我们要尽快找到他。在他恢复之前，绝不能落入任何人手中。”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决意。
而此刻，距离落霞城百里外，一条湍急的河流深处。
河底乱石丛中，一团淡淡的清辉如茧般包裹着一道人影。人影蜷缩在石缝里，周身伤口已开始缓慢愈合，淡金色的微光在经脉中流转，修复着受损的根基。
三块道心镜残片在识海中缓缓旋转，清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在那清辉中心，隐隐有三道虚影正在缓慢融合——那是一个更完整、更古老的镜影雏形。
陆玄霄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快要醒了。
而在他苏醒的同时，数道隐秘的神识，正从不同方向扫过这片河域。
有联盟的，有幽冥殿的，也有……来历不明的。
暗流，已在平静的水面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