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下水洞幽深潮湿。
洛倾雪将楚月安置在一块相对干燥的岩石上，自己则持剑守在洞口。洞外湍急的水流声掩盖了许多动静，但也让她难以听清远处的声响。
她手中那枚“流云引”玉符已彻底黯淡，属于陆玄霄的那一点感应光芒消失不见。
这意味着两种可能：要么陆玄霄已陨落，要么他身处某个完全隔绝感应的绝地。无论是哪种，都让洛倾雪的心不断下沉。
“陆道友……”她低声喃喃，素来清冷的眼中闪过少见的担忧。
三个月的并肩作战、生死与共，让她早已将陆玄霄视为值得信赖的盟友，甚至……朋友。这个看似冷漠实则重情、行事谨慎却又不乏魄力的散修，已在不知不觉中在她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洞外突然传来破水声。
洛倾雪瞬间警觉，蓝色长剑出鞘半寸，神识全力探出。但水洞外有瀑布遮掩，神识穿透水流后已变得模糊。
“是幽冥殿的追踪术……还是别的什么？”
她握紧剑柄，悄无声息地退到楚月身边，随时准备带着昏迷的楚月从水洞另一侧的缝隙逃生。
然而下一刻，一道清冷熟悉的声音透过水幕传来：
“洛仙子，是我。”
水帘被一道剑气分开，一道白裙身影飘然而入。月华映照下，苏清瑶浑身湿透，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气息有些紊乱，但眼神依旧清明锐利。
她肩头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此刻正以灵力强行封住流血，显然是经历了恶战。
“苏长老？”洛倾雪微微一怔，随即警惕稍减，“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在你身上留了一道追踪印记。”苏清瑶坦然道，走到岩石边查看楚月的情况，“落霞城破时太过混乱，我担心你们出事。”
她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两粒淡金色的丹药，一粒递给洛倾雪，一粒自己服下：“天道宗的‘回天丹’，对内伤有奇效。”
洛倾雪接过丹药，没有立即服用，而是问道：“落霞城现在如何？联盟的援军呢？”
苏清瑶脸色一黯：“城……破了。至少七成城区落入幽冥殿手中。守军死伤过半，两位金丹供奉一死一重伤。联盟援军被幽冥殿另一支力量拖在三百里外的‘断龙峡’，至少要明日午时才能赶到。”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痛色：“此次幽冥殿出动的力量远超预计，至少有三名金丹修士参战。我们都被算计了。”
洛倾雪默然。她想起城破时那些浴血奋战的修士，那些在巷战中倒下的同门……一股悲愤涌上心头。
“陆道友他……”苏清瑶突然问道，声音有些发紧。
洛倾雪摇了摇头，将黯淡的玉符递给她看：“一个时辰前感应消失，最后的位置在黑风林深处。”
苏清瑶接过玉符，手指微微颤抖。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已恢复平静：“他还活着。”
“什么？”洛倾雪一怔。
“我与他之间，有一道特殊的感应。”苏清瑶没有细说，只是将玉符递回，“这道感应尚未断绝，只是极为微弱。他应该受了重伤，但性命无碍。”
她这话半真半假。所谓的特殊感应，其实是当初在道心宗遗迹中，陆玄霄以道心镜残片化解她心魔时，两人道心产生的一丝微妙共鸣。此事她从未对人提起，连陆玄霄本人可能都不完全清楚。
洛倾雪闻言，心中稍安，但随即又升起新的忧虑：“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幽冥殿必定在全力搜捕我们。”
“等。”苏清瑶盘膝坐下，开始调息，“我进来前已经布下隐匿阵法，只要不主动暴露，至少能撑到天亮。届时援军应该已突破断龙峡，幽冥殿不得不分兵应对，我们的压力会小很多。”
她看了眼昏迷的楚月：“当务之急是让她醒来。道心宗血脉对幽冥殿有特殊感应，或许能帮我们避开追踪。”
洛倾雪点头，也坐下调息。洞内陷入寂静，只有洞外哗哗的水声。
然而这份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约莫半个时辰后，苏清瑶猛地睁眼，脸色骤变：“不好！有金丹修士在附近！”
几乎同时，洞外传来一声阴冷的笑声：
“原来藏在这里……真是让本座好找。”
水帘轰然炸开，一道暗金色身影立于洞外半空。正是厉无魂！
他此刻气息有些不稳，衣袍多处破损，显然与陆玄霄一战也消耗不小。但金丹就是金丹，即便状态不佳，对付两个筑基修士依旧绰绰有余。
“苏清瑶，洛倾雪……还有一个道心宗余孽。”厉无魂目光扫过洞内三人，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很好，一网打尽。”
苏清瑶缓缓站起，沧浪剑已握在手中。她肩头的伤口因动作而崩裂，鲜血渗出，染红白裙。但她神色平静，甚至露出一丝淡淡的嘲讽：
“厉无魂，你以金丹之尊，追杀我等筑基后辈，不觉得有失身份么？”
“身份？”厉无魂嗤笑，“在这修仙界，实力就是身份。等本座拿下道心镜，献给墨尘大人，说不定能得赐‘幽冥真丹’，一举突破金丹中期！届时，谁还敢说本座有失身份？”
话音未落，他已悍然出手！
依旧是“幽冥鬼域”，但这一次范围更小，威力却更加凝聚。漆黑鬼影几乎填满整个水洞空间，凄厉尖啸直刺神魂！
苏清瑶冷哼一声，沧浪剑绽放湛蓝光华。
剑光如潮，一浪高过一浪，与涌来的鬼影碰撞。每一道剑光都蕴含着某种堂皇正大的意境，正是天道宗核心剑诀，专克阴邪。
然而境界差距太大了。
筑基巅峰与金丹初期，看似只差一线，实则是天壤之别。苏清瑶的剑光在鬼影冲击下节节败退，仅仅三息，她就连退七步，嘴角溢血。
洛倾雪咬牙，蓝色长剑出鞘，流云剑法施展开来，从旁策应。但她本就受伤，此刻剑光威力不足平日七成，对厉无魂几乎构不成威胁。
“螳臂当车。”厉无魂冷笑，左手虚握，一只漆黑鬼爪凭空凝聚，抓向苏清瑶头顶！
这一爪若是抓实，苏清瑶必死无疑！
危急关头，苏清瑶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突然弃剑，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古老复杂的手印。随着手印结成，她周身气息骤然暴涨，一股浩荡、威严、仿佛代天行道的意境弥漫开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苏清瑶身后浮现出一道模糊的虚影。那虚影身穿帝袍，头戴冠冕，看不清面容，但散发出的威压竟隐隐与厉无魂的金丹威压分庭抗礼！
“天道宗的请神秘术？”厉无魂脸色微变，“你不过筑基，强行施展此术，就不怕神魂反噬、道基尽毁吗？”
苏清瑶不答，只是催动身后虚影，一掌拍出。
这一掌看似缓慢，却仿佛蕴含天地至理，掌风所过，鬼影溃散，鬼爪崩碎！
“轰——！”
掌爪碰撞，整个水洞剧烈震动，岩壁崩裂，瀑布倒卷。洛倾雪被余波震飞，撞在岩壁上，喷出一口鲜血。楚月周身的玉佩清辉剧烈闪烁，勉强护住她不至于被震死。
厉无魂连退三步，脸上首次露出凝重之色。
请神秘术，乃是天道宗压箱底的秘传之一，可暂时借来上古“天道”之力加持己身。但此术对施术者负担极大，筑基修士施展，轻则修为跌落，重则神魂俱灭。
这女人，疯了不成？
“为了一面镜子和两个不相干的人，值得么？”厉无魂沉声道。
苏清瑶脸色苍白如纸，七窍都已渗出血丝，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天道宗立宗之本，便是守护正道，诛邪除魔。今日纵死，也无愧于心。”
她身后的帝袍虚影随着她的话语而凝实几分，威压再涨。
厉无魂眼神闪烁。他能感觉到，苏清瑶此刻的状态维持不了多久。只要拖过这段时间，对方不攻自溃。
但他不敢赌。
请神秘术的威力远超想象，若在对方巅峰时硬拼，自己即便能胜，也必受重创。如今落霞城局势未稳，若自己重伤，难保不会有其他变故。
最重要的是……他隐约感觉到，远处正有数道强大的气息在快速靠近！
是天道宗的援军？还是联盟的其他金丹？
“罢了。”厉无魂突然收手，周身鬼影消散，“今日便饶你们一命。不过……”
他看向昏迷的楚月，眼中闪过诡谲之色：“这道心宗余孽，本座要了！”
话音未落，他身形如电，直扑楚月！
苏清瑶和洛倾雪同时色变。但苏清瑶正全力维持请神秘术，动弹不得；洛倾雪距离太远，根本来不及救援。
眼看厉无魂的手就要触及楚月——
“嗡——！”
楚月胸前的玉佩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清辉！
那清辉之中，隐隐浮现出一道女子的虚影。女子面容模糊，但气质温婉中带着坚毅，与楚月有七分相似。她看了厉无魂一眼，轻叹一声：
“幽冥殿……当真阴魂不散。”
玉指轻点。
一点清光没入厉无魂眉心。
“啊——！”厉无魂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抱头暴退，眼中满是惊恐，“道心宗守护灵？！怎么可能！道心宗早已覆灭千年！”
那女子虚影没有追击，只是回头看了苏清瑶和洛倾雪一眼，微微点头，随即消散。
玉佩清辉黯淡，恢复原状。
厉无魂退到洞口，脸色惨白，眉心一点清光闪烁不定，正在与他体内的幽冥之力激烈冲突。他知道，自己中了道心宗守护灵的“道心咒”，短时间内无法全力出手，甚至可能会引动心魔。
而远处，那几道强大气息已不足十里！
“今日之辱，本座记下了！”厉无魂怨毒地看了洞内三人一眼，身形化作黑烟，消失在水幕之外。
他刚走不到三息，三道流光便从天而降，落在水洞前。
为首者是一名身穿紫色道袍、面容威严的中年修士，气息赫然也是金丹初期！他身后跟着两名筑基后期弟子。
“清瑶！”紫袍修士看到洞内情景，脸色一变，快步上前。
苏清瑶见来人，心中一松，请神秘术散去。她身子一软，向前倒去，被紫袍修士扶住。
“师尊……”她虚弱地唤了一声，便昏死过去。
紫袍修士——天道宗执法堂首座，玉衡真人——快速探查苏清瑶的伤势，脸色愈发难看：“胡闹！请神秘术也是你能随便用的？若非我来得及时，你这条命就没了！”
话虽严厉，但眼中的关切却做不得假。
他取出几枚丹药喂苏清瑶服下，又以自身灵力帮她梳理紊乱的经脉。
片刻后，苏清瑶悠悠转醒，第一句话便是：“陆玄霄……还活着么？”
玉衡真人皱眉：“谁？”
“一个散修，身怀道心镜残片。”苏清瑶挣扎着坐起，“他在黑风林与厉无魂一战，生死不明。”
玉衡真人闻言，眼中闪过异色。他沉默片刻，道：“我刚才神识扫过黑风林，确实感应到一处残留的战场气息，有金丹与筑基交手的痕迹。那里还有微弱的道心镜波动……但人已不在。”
他顿了顿：“不过有一事奇怪——我在战场附近，发现了这个。”
他从袖中取出一物，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锋利的青色碎布。碎布上沾着早已干涸的血迹，但血迹中隐隐有淡金色的微光流转。
苏清瑶接过碎布，指尖触碰到血迹的刹那，体内那道与陆玄霄的特殊感应突然强烈了一瞬！
他还活着！而且这血迹中的淡金微光……是道心镜在主动护主？
“师尊，我要去找他。”苏清瑶坚定道。
“胡闹！”玉衡真人斥道，“你现在的状态，能去找谁？当务之急是回宗门疗伤！至于那个陆玄霄……”
他看向东方，那里是天光即将破晓的方向。
“若他命不该绝，自会现身。若他命中该有此劫，你去了也无用。”
苏清瑶还想说什么，却被玉衡真人打断：“清瑶，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天道宗执法长老，不是某个散修的护道人。宗门培养你，不是让你为外人拼命的。”
这话说得极重。
苏清瑶低下头，握紧手中的青色碎布，不再言语。
一旁，洛倾雪默默扶起楚月，看着这对师徒，眼中神色复杂。
水洞外，天色渐明。
新的一天到来，但昨夜的腥风血雨，却远未结束。
落霞城破了，幽冥殿的獠牙已完全露出。
而陆玄霄……他此刻身在何方？是生是死？
没有人知道答案。
只有那枚沾血的青色碎布，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微光，仿佛在诉说着某个未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