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州的清晨是从河面的雾气开始的。第一看书蛧 已发布蕞芯漳劫
天还没亮透,我就被窗外老街的动静吵醒了。不是汽车喇叭,不是施工噪音,是那种细碎的、生活本身的声音——扁担划过青石板的摩擦声,早点摊蒸笼开盖的噗噗声,还有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吠。
我披上外套,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乳白色的江雾正从河面漫上来,像一层薄纱,把整条老街都罩在里面。街对面的杂货铺还没开门,但楼下的早餐摊已经亮起了昏黄的灯,蒸笼冒出的白气和晨雾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雾哪是烟。
大刘起得比我还早,已经在楼下支好了三脚架。他的相机镜头对着雾中的老街,时不时按一下快门。
“这么早?”我走下楼,晨风带着凉意,让人精神一振。
“这光线难得。”大刘头也不回,眼睛还盯着取景器,“再过半小时,雾散了就没这个味道了。”
小悠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客栈门口的长凳上,一边打哈欠一边敲键盘。看见我下来,她把屏幕转给我看:“小白哥,工作室那边催了,说有个合同急等着我们确认。”
我扫了一眼,是之前一个合作方发来的修改意见,满屏的红色批注,要求三天内回复。那些条条框框在平州的晨雾里显得特别不真实。
“先放着吧。”我把电脑还给她,“吃完饭再说。”
这时赵科长准时出现在街口,还是那件半旧的外套,袖口有些磨损。他笑呵呵地走过来,露出发黄的牙齿:“都起了?走,带你们去吃最地道的豆花饭。”
他领着我们穿过渐渐热闹起来的老街,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巷子两边的墙长着青苔,墙根处堆着些竹篾。巷子尽头有家连招牌都没有的小店,门口摆着四张矮方桌,已经坐满了人。
“老板,五碗豆花饭,辣子多放点!”赵科长熟门熟路地招呼着,自己从消毒柜里拿出碗筷分给我们。
店里只有老板夫妻俩在忙活。老板娘在灶台前点豆花,老板负责调味。热腾腾的豆花端上来,嫩得晃悠悠的,冒着热气。
赵科长教我们把豆花舀进米饭里,加上特制的辣椒酱、榨菜末和葱花,最后淋上一勺滚烫的菜油。“刺啦”一声,香味立刻就窜上来了。
“拌匀了吃,”赵科长示范着,“在我们平州,这就叫一个舒坦。”
我学着他的样子拌了拌,挖了一勺送进嘴里。豆花的嫩滑、辣椒的香、榨菜的脆在嘴里炸开,简单,却扎实。和城里那些精致的早茶完全不同。
“这才是过日子。”赵科长满足地扒了一大口,米粒粘在嘴角,“不像你们城里人,吃个饭还要看环境、讲情调。累不累?”
我笑了笑,没接话。想起在成都,确实经常为了谈事情去那些装修得漂漂亮亮的餐厅。有时候一顿饭吃完,都不记得吃了什么,只记得谈了什么。
正吃着,手机响了。我看了眼来电显示,是顾一帆。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走到巷子口。
“顾总。”
“林组长,在平州怎么样?”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还在拍摄,收集素材。”
“赵科长给我发了几段你们拍的东西,”他顿了顿,“那个编草编的老人,还有侗族大歌,很有意思。狐恋雯茓 追最歆蟑节”
我等着他的“但是”。
“但是,”果然来了,“这些内容太原始了。我们的用户是都市年轻人,他们可能欣赏不了这种质朴。你们要考虑怎么把这些内容转译成他们能理解的语言。”
我看着巷子里飘荡的晨雾,组织着语言:“我们想呈现的正是这种差异性。都市生活太同质化了,也许大家需要看看不一样的东西。”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差异性很好,但要控制在用户能接受的范围内。记住,我们是做商业项目,不是搞艺术创作。”
挂了电话,我在巷子口站了一会儿。雾正在慢慢散开,老街的轮廓渐渐清晰。顾一帆的话像一根刺,扎在刚才那碗豆花饭带来的满足感上。
回到小店里,赵科长关切地问:“有事?”
“工作上的事。”我重新拿起勺子,豆花饭已经有些凉了。
“你们这些城里人啊,”赵科长摇摇头,“走到哪儿都放不下工作。在平州,就该好好享受平州的慢。”
我苦笑着点点头。道理都懂,可现实不允许。
饭后,我们跟着赵科长去参观当地的竹编合作社。合作社在镇子边上,是个不大的院子,十几个手艺人正在忙碌。空气中弥漫着竹子的清香,地上堆着削好的竹篾。
一位老师傅正在编一个巨大的簸箕,手指在竹篾间灵活地穿梭。他的手指粗糙,指节粗大,但动作异常精准。
“这个要编多久?”小悠好奇地问。
“看天。”老师傅头也不抬,“竹篾太干了容易断,太湿了要变形。顺手的时候三天,不顺手得五六天。”
大刘的镜头对准了老师傅的手。那些粗糙、布满老茧的手指,在青色的竹篾间移动,像在弹奏某种无声的乐器。
!“现在年轻人都不愿意学这个咯,”赵科长在一旁叹气,“费时费力,赚得又不多。我儿子在成都送外卖,一个月挣得比老师傅半年还多。”
我看着老师傅专注的侧脸,他完全沉浸在手中的活计里,对外界的议论充耳不闻。忽然想起顾一帆说的“转译”。有些东西,是不是就注定转译不了?
中午休息时,我独自走到合作社后面的小山坡上。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平州古镇,黑瓦白墙的民居错落有致地铺展在山坳里,几条小巷像血管一样贯穿其中。远处的梯田在阳光下泛着绿光,像大地的指纹。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苏芷发来的消息。
「平州如何?」
我把早上拍的晨雾和豆花饭发过去。
「像回到了二十年前。」她回,「豆花看起来比张楚的炸鸡健康。」
我忍不住笑。这很苏芷。
「在竹编合作社,老师傅说编一个簸箕要三天。」
「嗯。慢有慢的道理。」
「顾一帆要我们把这种包装成快消品。」
这次她回得慢了些。
「包装可以,别丢了本质。」
山坡下的合作社传来敲打竹篾的声响,清脆,规律,像这座小镇的心跳。我想起刚才老师傅说的话:竹篾太干易断,太湿变形。有些事,急不得。
下山时,雾已经完全散了。阳光洒在古镇上,一切都清晰而明亮。几个孩子在巷子里追逐打闹,他们的笑声在老街的石墙间回荡。
大刘还在合作社里拍摄,小悠在帮忙整理素材。赵科长坐在门槛上,和一个老师傅下着象棋,时不时传来爽朗的笑声。
我站在合作社门口,看着这一幕。慢是慢,可这份慢里,有种让人心安的力量。在成都,我们总是急着赶下一个项目,追下一个热点,生怕被时代甩下。可在这里,时间好像以另一种方式流淌。
傍晚收工时,赵科长递给我一个小竹篮,刚好能放下一只手机。
“老师傅编的,说给你们留个纪念。”
竹篮还带着新竹的清香,编得细密扎实。我把它放进背包,感觉像是把平州的一部分也装了进去。
回客栈的路上,老街已亮起暖黄的灯。店铺开始打烊,老板们互相道别,约定明天见。这种日复一日的节奏,有种朴素的美。
大刘边走边检查今天的素材,突然停下脚步:“小白,你看这个空镜。”
屏幕上,晨雾中的老街若隐若现,一个挑着担子的身影从雾中走来,又消失在雾里。整个过程安静而自然,像一首没有歌词的诗。
“留着结尾用。”我说。
这雾里来雾里去的画面,恰似我们这趟平州之行。有些东西看得清了,有些还蒙着雾。但路的轮廓,已经在雾中渐渐显现。
明天就要回成都了,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那只草编蚂蚱还放在我的床头,这只小竹篮也将跟着我回去。它们会提醒我,在追逐流量的世界里,还有另一种时间在流淌。
也许,我们不必在快与慢之间做选择。而是要学会在快的时候记得慢,在慢的时候不惧怕快。
就像这平州的晨雾,该散的时候自然会散,该来的时候也一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