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州的清晨是从河面的雾气开始的。
天刚蒙蒙亮,我就被窗外老街的动静吵醒了。推开木窗,乳白色的雾气正从江面缓缓漫上老街,把青石板路和灰瓦屋顶都罩在一片朦胧里。早点摊的蒸笼已经冒出白白的热气,混在晨雾里,分不清哪是雾哪是烟。
大刘起得比我还早,已经扛着相机在楼下拍晨景了。小悠揉着惺忪的睡眼,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客栈门口的长凳上,一边打哈欠一边处理邮件。
“小白哥,”她看见我下楼,把屏幕转给我看,“工作室那边说有个急件,需要你确认一下。”
我接过电脑,是之前一个合作方发来的合同修改意见,密密麻麻的批注,要求我们在三天内回复。看着那些条条框框,再抬头看看雾气缭绕的老街,感觉像是两个世界在拉扯。
“先放着,吃完早饭再说。”我把电脑还给她,深吸了一口带着水汽的清冷空气。
赵科长准时出现在客栈门口,依旧是那件半旧的外套,笑呵呵的:“走,带你们去吃最地道的豆花饭。”
他领着我们穿过渐渐热闹起来的老街,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巷子尽头有家连招牌都没有的小店,门口摆着几张小方桌,已经坐了不少本地人。
“老板,五碗豆花饭,多加辣子。”赵科长熟门熟路地招呼着,自己动手从消毒柜里拿出碗筷。
热腾腾的豆花端上来,嫩得吹弹可破。赵科长教我们把豆花舀进米饭里,加上特制的辣椒酱、榨菜末和葱花,拌匀了吃。简单,却香得让人停不下来。
“这才是过日子,”赵科长满足地扒了一大口,“不像你们城里人,吃个饭还要看环境、讲情调。”
我笑了笑,没接话。想起在成都,确实经常为了谈事情去那些装修精致但食物一般的餐厅。有时候一顿饭吃完,都不记得吃了什么,只记得谈了什么。
吃到一半,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显示地址是上海。
“喂,您好。”我放下勺子。
“是林小白林先生吗?”一个干练的女声传来,“我是蓝海资本的秦语墨。”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么快就找来了?
“秦总监,您好。”
“不好意思打扰你休假,”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我看到你们发来的项目资料,很感兴趣。有几个问题想先跟你聊聊,方便吗?”
我看了一眼正在埋头吃饭的赵科长和大刘他们,起身走到巷子口。
“您请说。”
“资料里提到你们的核心竞争力是真实的内容质感,我很认同。但我想知道,这种质感如何规模化?如果苏芷女士的创作状态或者创作方向发生变化,你们有什么应对机制?”
她的问题直击要害,每个字都精准得像是经过精密计算。
我望着巷子里飘荡的晨雾,组织着语言:“我们认为,真实本身就有价值。规模化不意味着要牺牲质感,而是找到更多能够呈现真实的角度和方式。至于苏芷”
我顿了顿:“她的创作是我们内容的核心,但不是全部。我们正在搭建一个能够容纳多元创作力的体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
“很好的思路。不过在实际操作层面,我希望能看到更具体的规划。”秦语墨的声音依然平稳,“回成都后,希望能跟你们团队当面聊聊。”
“好的,我们安排时间。”
挂了电话,我在巷子口站了一会儿。晨雾正在慢慢散去,老街渐渐显露出清晰的模样。秦语墨的电话像一阵冷风,把平州清晨的暖意吹散了几分。
回到小店里,赵科长关切地问:“有事?”
“工作上的事。”我重新拿起勺子,豆花饭已经有些凉了。
“你们这些城里人啊,”赵科长摇摇头,“走到哪儿都放不下工作。在平州,就该好好享受平州的慢。”
我苦笑着点点头。道理都懂,可现实不允许。
饭后,我们跟着赵科长去参观当地的竹编合作社。合作社不大,十几个手艺人正在忙碌,空气中弥漫着竹子的清香。一位老师傅正在编一个巨大的簸箕,手指灵活地在竹篾间穿梭。
“这个要编多久?”小悠好奇地问。
“慢工出细活,”老师傅头也不抬,“快的话三天,要想编得精细,得五六天。”
大刘的镜头对准了老师傅的手,那些粗糙、布满老茧的手指,却能编织出如此精细的图案。
“现在年轻人都不愿意学这个咯,”赵科长在一旁叹气,“费时费力,赚得又不多。”
我看着老师傅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昨晚顾一帆的话。他想要的是“转化”,是把这种慢工出细活“包装”成快消品。可有些东西,是不是就注定快不起来?
中午休息时,我独自走到合作社后面的小山坡上。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平州古镇,黑瓦白墙的民居错落有致地铺展在山坳里,像一幅水墨画。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苏芷发来的消息。
「秦语墨联系你了?」
我愣了一下,回复:「刚通过电话。你怎么知道?」
「她助理先联系了我,问档期。」
我握着手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秦语墨这是要各个击破?
「她问了什么?」
「常规问题。创作周期,未来规划。」苏芷回得很快,「我告诉她,创作不按周期,规划随心境。」
我几乎能想象出秦语墨听到这个回答时的表情。
「她可能会觉得你不专业。」
「随她。」
典型的苏芷式回答。我忍不住笑了笑,心里的那点不快也散了。
是啊,随她。如果我们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的方式,那才是真的输了。
下山时,雾已经完全散了。阳光洒在古镇上,一切都清晰而明亮。
大刘还在合作社里拍摄,小悠在帮忙整理素材。赵科长坐在门槛上,和一个老师傅下着象棋。
我站在合作社门口,看着这一幕。慢是慢,可这份慢里,有种踏实的力量。
顾一帆要快,秦语墨要规模。
而我们,或许该学会在快与慢之间,找到属于自己的节奏。
就像这平州的晨雾,该散的时候自然会散,该来的时候也一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