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光芒缓缓沉降，像一场温暖的光雨，浸透球形空间的每一寸晶体。
薇拉在罗格的搀扶下站直身体，她能感觉到——不，是“知晓”——整个“寂静陈列室”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那种绝对死寂的秩序感正在松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柔和、更……有弹性的结构。
“协议修改程序已加载至核心网络。”她轻声说，眼睛注视着周围那些封存着人形的水晶六面体，“唤醒选择权模块初始化……理事会架构建立中……外部访问权限正在划定安全边界……”
这些信息不是系统主动推送的，而是当她集中注意力时，自然而然从意识深处浮现——就像回忆自己的名字一样自然。系统“方舟7号”已经彻底融入新协议架构，成为她思维的一个延伸工具，而非主宰。
“你的眼睛，”罗格忽然说，“在发光。”
薇拉眨了眨眼，瞳孔深处确实流转着极淡的金紫色微光，像星辰的余晖。“能量回路正在适应新协议。铆钉？”
上方的飞船里，铆钉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来：“正在扫描你的生理数据……难以置信。染浓度稳定在82，并且完全惰性化，不再具有侵蚀性。那些紫色纹路现在更像是……某种生物能量导管的疤痕组织。你的生命体征一切正常，甚至比进入褶皱带之前更好。”
薇拉轻轻触碰自己颈侧的纹路——曾经灼热刺痛的地方，现在只有温润的能量流动感，像血脉搏动。
“它变成了我的一部分。”她说，“系统？”
视野角落，简洁的状态面板浮现：
【载体状态：稳定（秩序能量回路已整合）】
【可用功能：环境扫描、意识场监测、数据检索、有限秩序场操控】
【警告：协议重写期间，部分区域可能不稳定。】
没有任务，没有惩罚，只有信息和警告。系统确实退回了工具的位置。
卡恩从飞船降下，落在平台上，警惕地环顾四周。“那些净蚀者呢？他们就这么走了？”
“强制驱逐程序把他们抛回了褶皱带。”薇拉指向已经闭合的屏障缺口，“但裁决号携带了‘秩序剥离器’——一种专门设计来对抗系统的东西。他们不会放弃。现在新协议刚生效，整个陈列室最脆弱，他们一定会重整旗鼓，寻找新的突破口。”
罗格点头：“我们需要建立防御。铆钉，检查飞船还能飞吗？”
“主引擎严重受损，但可以修复。问题是……”铆钉顿了顿，“我们要留在这里吗？薇拉博士现在是协议管理者，她可能无法离开太远。”
薇拉闭上眼睛，感知延伸。她能感觉到自己与这个球形空间、与更广阔的“寂静陈列室”网络之间的连接——不是物理的，而是概念层面的锚定。就像一棵树的根系，已经深深扎入这片特殊的时空土壤。
“你说得对。”她睁开眼，“我可以短时间离开，但如果距离过远或时间过长，协议运转会变得低效，甚至可能被净蚀者找到漏洞重新入侵。这里……需要我看守。”
“那我们陪你。”卡恩毫不犹豫。
“不。”薇拉摇头，“你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褶皱带外面，还有无数被净蚀者威胁的聚居地，还有那些以为‘寂静陈列室’是救赎之地、正朝这里赶来的探索队。他们需要知道真相。”
她抬起手，在虚空中划动。金色光流随之勾勒，形成一幅星图——不是传统的天体分布，而是“褶皱带”周边的空间结构拓扑图，上面标注着几个闪烁的点。
“这些是已知的相对安全路线，可以避开大部分固化区域。”薇拉说，“你们从这里离开，去最近的前哨站‘避难所三号’。那里有我认识的研究员，可以相信。告诉他们这里发生的一切，警告所有人：陈列室不再接受‘居民’，任何试图进入的转化请求都将被拒绝，甚至可能触发防御机制。”
罗格皱眉：“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不可能。净蚀者随时会回来，而且……”他看向周围那些水晶六面体，“那些被封存的意识呢？你说他们会慢慢获得选择权，这个过程难道不需要帮助吗？”
“不是一个人。”薇拉微笑，指向平台周围的十二座黑色石碑，“理事会架构正在建立。我需要从这些已经封存的意识中，选出第一批代表。他们会逐渐苏醒——不是完全回归肉身，而是恢复部分认知能力，能够参与决策。”
就在这时，离平台最近的一座石碑，表面流动的数据流突然加速。
紧接着，石碑对应的那个水晶六面体——里面封存着一个身穿旧联盟地质勘探制服、短发、面容平静的女性——表面出现了第一道裂痕。
细密的裂纹像蛛网般蔓延，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咔”声。
“她在……”卡恩下意识举起枪。
“她在苏醒。”薇拉上前一步，将手轻轻按在水晶表面，“放松，卡恩。这是协议修改后的正常进程。系统，分析这个意识的状态。”
薇拉的眼睛微微睁大。是那篇日记的作者。”
水晶内的女性睫毛颤动了一下。
非常缓慢，像冬眠动物在春天第一次尝试活动。她的眼球在闭合的眼睑下转动，手指极其轻微地弯曲。
然后，她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起初是空洞的，只有水晶反射的金色微光。但几秒钟后，焦距慢慢凝聚，最终落在了近在咫尺的薇拉脸上。
嘴唇微张。没有声音传出——她的声带还封在水晶里——但薇拉“听”到了。是直接投射到她意识中的、模糊而困惑的思维片段：
……时间……过去了多久……？
……你是……谁……？
……协议……改变了……？
……我记得你……的理论……关于秩序与自由的平衡……你成功了？
“部分成功。我修改了协议，终结了强制转化，给了所有人选择的机会。你是第一个苏醒的。”
……其他人……？
“都会陆续获得唤醒机会。但这个过程需要时间，需要非常谨慎的操作，否则可能导致意识崩溃。”
艾琳沉默了。她的目光缓缓移动，看向周围其他封存的水晶，看向上方的飞船，看向罗格和卡恩。最后，她重新看回薇拉。
……我选择……苏醒。
……但请……缓慢进行……我的意识……需要时间……重新适应……
……我可以……帮忙……说服其他人……我们中的许多……当初是出于绝望……才选择转化……如果知道有另一种可能……
薇拉点头：“这正是我希望的。第一批理事会成员，应该包括像你这样理解过去、也愿意面向未来的人。”
她将手掌更紧地贴在水晶表面。金紫色光流从她手中流入水晶，沿着裂纹网络渗透。
【深度唤醒程序启动。预计第一阶段（恢复基础认知与交流能力）需时：47小时。期间意识体需保持封存状态，避免外界过度刺激。】
艾琳的眼睛再次闭上，表情恢复平静，但这一次不是永恒的凝固，而更像是深度睡眠。水晶表面的裂纹没有继续扩大，但内部开始流转柔和的光晕。
“她会慢慢好起来。”薇拉收回手，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但这只是第一个。还有成千上万……”
罗格扶住她的肩膀。“你需要帮手。专业的帮手——医生、心理学家、神经科学家。一个人做不到这些。”
“所以你们必须离开，去召集援军。”薇拉坚定地说，“铆钉，飞船修复需要多久？”
“如果只修复到能安全飞行的程度，大约六小时。但要恢复到穿越褶皱带的水平，至少需要两天，而且需要一些我们在船上没有的替换零件。”
“那就六小时。你们简单修复后立刻出发。我会在这里建立基础防御，并开始唤醒其他几个合适的意识体，组成临时理事会。”
卡恩还想争辩，但罗格拦住了他。
“薇拉是对的。”罗格沉声说，“我们留在这里，只能提供有限的武力保护。但如果能带来专业的支援团队、带来外部世界的资源，才能真正帮她重建这里。而且……”
他看向薇拉：“你也需要我们对外传递信息。净蚀者一定会散布谣言，说‘寂静陈列室’已经被他们控制，或者说这里发生了灾难。我们需要让外界知道真相——这里不再是坟墓，但也不是天堂，而是一个需要谨慎对待的、正在变革中的遗迹。”
薇拉感激地点头：“是的。还有一件事……”她犹豫了一下，“我的妹妹莉娜。如果她还活着，如果她听说了关于我的消息……告诉她我在这里，告诉她我没事，但暂时不能离开。让她……不要来找我。至少现在不要。”
罗格郑重地点头：“我会找到她。”
接下来的六小时，团队分头行动。
铆钉全力修复飞船引擎和生命维持系统。卡恩检查所有武器和储备，规划离开褶皱带的路线。罗格帮助薇拉在球形空间建立简易的监控和防御节点——利用系统赋予的有限秩序场操控能力，薇拉能在关键位置设置能量屏障，虽然无法完全阻挡净蚀者主力，但至少能提供预警和短暂阻滞。
薇拉则专注于意识唤醒。在系统的辅助下，她筛选了另外三个封存意识：一位旧联盟的伦理学家、一位转化前的民间调解员、以及一位自愿转化前是工程师的士兵。他们都具有相对完整的意识状态，并且在转化前的记录中表现出理性和协作倾向。
【建议：载体需要休息。连续意识操作已持续4小时17分，神经负荷接近阈值。】系统弹出温和的警告。
“再唤醒一个就好。”薇拉坚持，“理事会需要至少五个成员，才能形成有效决议机制。”
第五个意识是一位年长的语言学家，封存时已经七十二岁。选择他是因为他的记录显示，他曾研究过数十种文化中关于“转化”、“升华”的神话和哲学论述，可能对理解不同意识对唤醒的态度有帮助。
但这一次，出现了意外。
当薇拉的金紫色能量流入水晶，尝试建立初步连接时，她感受到的不是模糊的困惑，而是一股强烈的……抗拒。
不——！
意识冲击像一堵墙撞来。薇拉身体一晃，后退半步。
不要唤醒我！让我保持这样！这就是我选择的永恒！
“马库斯博士，”薇拉在意识中试图安抚，“协议已经修改，您不再需要永远封存。您可以重新选择——”
我选择了！我选择了秩序！选择了平静！为什么你要打破它？！
你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吗？！混乱、痛苦、失去、死亡！我受够了！我花了三十年才接受转化，才找到内心的安宁！现在你想把我拖回地狱？！
强烈的情绪波动几乎形成实质的冲击波。水晶表面剧烈闪烁，裂纹不受控制地蔓延。
【警告：意识体出现排异反应！唤醒程序正在被抵抗！继续强行唤醒可能导致意识结构撕裂！】
“停止唤醒！”薇拉立刻切断能量连接。
但已经晚了。马库斯博士的意识似乎被这次“入侵”彻底激怒。他的抗拒不再只是针对唤醒，而是开始向外辐射一种混乱的秩序波动——那是被扭曲的“守门人”协议残留影响，将恐惧和愤怒转化为破坏性的能量场。
周围的其他水晶开始震颤。距离最近的三个水晶表面也出现裂纹，里面封存的意识体表情从平静转为痛苦。
“薇拉！发生了什么？！”罗格冲过来。
“有人……拒绝苏醒……他在抗拒……影响了其他人……”薇拉咬着牙，试图用系统建立隔离场，但新协议还在调整期，她的控制力有限。
马库斯博士的水晶突然爆发刺目的白光。
如果你要夺走我的永恒——那就一起毁灭！
“后退！”
罗格拉着薇拉扑倒。下一秒，水晶炸裂。
不是物理爆炸，而是意识层面的爆发。无形的冲击波扫过平台，薇拉感到大脑像被重锤击中，眼前一片空白。耳边响起尖锐的鸣响，混杂着无数破碎的思绪碎片：
恐惧……背叛……愤怒……
不要碰我……让我沉睡……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让我们安宁……
冲击波过后，球形空间陷入诡异的寂静。
马库斯博士的水晶已经化为满地晶莹的粉末，里面的人影消失了——不是死亡，而是意识结构彻底崩解，回归为最基本的意识粒子，飘散在空气中。
另外三个被波及的水晶虽然没有炸裂，但表面布满裂痕，内部的人影轮廓变得模糊不清。他们的意识状态显示为【严重受损，唤醒可能性低于3】。
薇拉跪在地上，双手颤抖。
她杀死了他。
不，是他自己选择了毁灭。但她触发了他毁灭的开关。
【事件分析：意识体马库斯博士对永恒的执念已深度融入其认知结构。任何改变现状的尝试都被视为生存威胁，触发自毁机制。此非操作失误，而是已知风险之一。】系统平静地陈述。
“但我应该更谨慎……”薇拉喃喃道，“我应该先建立更安全的沟通渠道，而不是直接尝试唤醒……”
罗格扶起她。“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可能预知一切。而且……”他看向那堆晶莹的粉末，“如果一个人宁愿彻底消失也不愿面对可能的变化，那也许……这就是他真正想要的选择。”
“但还有三个人因为我而受损。”薇拉痛苦地说，“他们的意识可能永远无法恢复了。”
“所以你需要更专业的帮助。”罗格加重语气，“薇拉，你不是神，不能一个人承担所有责任。你需要一个团队——心理学家、意识科学专家、伦理委员会。你需要制度和流程，而不是靠直觉和善意行事。”
薇拉闭上眼睛，深呼吸。当她再睁开时，眼中的动摇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沉重的决心。
“你说得对。这次失败证明了，新协议的执行需要极其专业的支持。我一个人做不到。”
她看向剩余的水晶，看向那些还在沉睡的万千意识。
“修改协议只是第一步。如何安全地执行它，是更漫长、更艰难的道路。”
通讯器里传来铆钉的声音：“飞船修复完成，可以短途飞行。但根据刚才的能量波动探测，净蚀者舰队正在褶皱带外重新集结。他们可能在策划新的进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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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格和薇拉对视一眼。
“你们该走了。”薇拉说，“趁他们还没完全准备好。”
“你确定你能守住？”卡恩问。
薇拉抬起手，金紫色光芒在她掌心流转。“我有新协议的部分权限，有系统辅助，还有正在苏醒的艾琳博士和其他理事会成员。我能争取时间。但最终，我们需要外部支援。”
罗格点头：“我们会回来。带着你能需要的所有人。”
他们做了简单的告别——没有太多言语，只有紧紧的拥抱和坚定的眼神。
薇拉看着罗格、卡恩登上下降的绳索，看着‘拾荒者号’的引擎重新点火，发出熟悉的嗡鸣。飞船缓缓升起，调整方向，朝着她之前标注的安全路线飞去。
在舷窗边，罗格最后向她挥手。
薇拉站在平台上，仰头看着飞船逐渐变小，最终消失在球形空间顶部的通道中。
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不，不是一个人。
薇拉也看向其他水晶，看向那些还在等待命运的意识们。
“我们开始工作吧。”她轻声说，既是对沉睡者，也是对自己。
视野角落，系统界面安静地显示着：
【外部威胁等级：高（净蚀者舰队重新集结检测）】
【建议：优先巩固核心区域防御，开始与非抗拒意识体建立初步沟通网络。】
薇拉点点头，走向下一座石碑。
她身后，那些飘散的马库斯博士的意识粒子，在金色光流中缓缓沉降，像一场无声的雪。
而在这片球形空间之外，在褶皱带的扭曲光影中，‘裁决号’的指挥室内，净蚀者指挥官正盯着屏幕上‘拾荒者号’离去的信号轨迹，露出一丝冰冷的笑容。
“猎物分开了。很好。”
“锁定那艘飞船。让他们带我们找到更多反抗者。”
“至于陈列室里的那个‘钥匙’……”他看向屏幕上薇拉的能量信号，“等我们准备好了‘剥离器’的完全体，再回来慢慢处理。”
“秩序，终将降临。”
“无论她同意与否。”
【下章预告：罗格和卡恩的归途危机四伏，净蚀者的追踪与埋伏接踵而至。而薇拉在陈列室内，必须独自面对更多苏醒中的意识——有的感激，有的恐惧，有的像马库斯博士一样抗拒。系统将辅助她建立完整的理事会架构，但真正的挑战是如何定义“新秩序”的边界。与此同时，莉娜终于得知姐姐的下落，正不顾一切朝褶皱带赶来。多方势力即将在陈列室外围再次交汇。】